海底一样空寂的演播厅里,蔡熙用手背擦了擦嘴,那上面残留着戴小刀给他的可乐。
演播厅里的人已经下班走空了。蔡熙用脚踏了踏脚下厚实吸音的地板,又抬头看棚顶的灯光,灯光明明不亮,蔡熙却觉得炫目的刺眼。虽然刺目,但蔡熙还是想看。
在这空无一人可以容纳五百人的演播厅里,蔡熙躺在属于节目嘉宾的红色沙发上。
他把鞋子脱掉,白的脚放在红的皮质沙发面上。浅薄的衬衫被蹭开了,脖颈处的皮肤挨着冰凉的皮革,蔡熙平躺着用,手背搭在眉骨,余光朝几米高棚顶的灯看。
明明蔡熙什么也没有做,偏偏整个人透着一点落寞的味道
落寞什么呢?蔡熙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不该落寞,他的生活很充实,有喜欢的工作,需得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不能马虎一点。他有喜欢的人,尽管在观谨言身上他暂时吃了憋,可蔡熙觉得自己早晚能找回来。
他就那么躺着,静静地看演播厅上的灯,他想自己在落寞什么呢?
蔡熙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几岁的恣意妄为,连性子里的执拗都带着潇洒的意味。他那时候依旧是老时的实习生,整天跟着他的师兄金逸然,扛着摄像机到处乱窜。
台里面通讯员说隔壁小区植了几棵树,老时说这个也算新闻,就叫蔡熙和小金去写那几棵小树苗。
师兄架好机器,蔡熙拿话筒站在那一排歪脖子树前,说小区植树有利于绿化,末了再采访几个小区居民,暗示他们表扬几句小区里栽植的半死不活的树。一条索然无味但却可以播出,没有错误的新闻稿就这么采完了。
蔡熙觉得没有意思,师兄也觉得无趣。俩人说干一票大的。上周五他们接到举报电话,说城市的最北边,有包工头欠工人薪水不还,一名工人跳楼抗议摔断了腿。
师兄一个眼神,蔡熙就懂,赶紧跟师兄往医院跑。他们病房里支好三脚架,把镜头对准讨薪者。又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去工地表明自己身份,明目张胆地又拍又问,结果俩人在工地挨了揍,还被一群人追着跑,但摄像机却始终偷开着。
他们从工地里跑出来,师兄的金丝边眼镜儿碎的七零八落,眼眶青紫却浑身痛快。跑回车上,司机把车开的飞一样快,身后的人被甩掉,蔡熙和金逸然把头凑在一起,鼻青脸肿地对着摄像机里录制的画面笑。
当然,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维稳,还有另一个词叫过审。老时因为这个挨了骂,当天晚上的新闻画面上蔡熙和那棵歪脖子树,稳定地按照预期播出,没有任何差错。
“那时候真好,虽然傻虽然什么也不懂,但能和世界碰撞,真的像是活着,什么也不懂真好。”蔡熙把手背搭在眼框上。
老时是这时候过来的,无声无息地,临近门之前老烟枪熟练地把烟熄灭扔进垃圾桶,进了门不超过两秒,又忽然出来,烫手一样把整盒烟都扔了。
“现在你也活的挺好。”老时把蔡熙脚推到沙发里头,一屁股坐到蔡熙旁边。时智翔一进来,烟味儿就笼着他,味道直往蔡熙鼻子里窜。
“嫂子跟你说八百遍戒烟,还是没记性”蔡熙从沙发上坐起来,脚垂在地上,俯身穿鞋,“说你八百遍都没兔子脸。”
“那我不是忍不住吗。”
“你来这干嘛?”蔡熙拢了拢上衣问老时,“今天不加班?”
“我来看看你。”老时很认真地看着蔡熙,欲言又止,最后扒了扒头发皱眉说,“你是我亲自带过的人,你什么样我知道。”
“每次正式录制前那一天心情都不咋地,没有可以忙的,就东想西想。”
老时垂眸很认真地盯着蔡熙看,“新闻没有那么好的,你知道他不完美。综艺也没有那么差,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蔡熙啊。”老时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再把自己当成逃兵了,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闻理想,国内也没有所谓的调查记者,你的理想本来也就存在于想象之中。”
蔡熙浑身一滞,好一会才笑笑,他并不回答老时的问题,只把手插进兜里,又变成那个风流挺拔的节目制作人了。
“我早就没有新闻理想了。”蔡熙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我觉得我做综艺也很快乐,舞台灯光一亮,音乐一打开,所有的人都要听我摆布,多厉害的明星都是手底下的傀儡。我能创造出一个极乐的世界,让人沉迷其中,忘掉时间,当制作人很好。”
蔡熙回首朝老时笑:“做新闻我才是那个被条条框框封住嘴,被胶带崩住眼睛,只准流泪笑,不准说自己疼的瞎傀儡,多不快活,我没有任何理想。”
老时没有说话,好一会才抬起脚,跟上蔡熙,走出演播厅。
蔡熙把黑色工作服脱下来递给门口的工作人员,拧着眉头问老时:“你找我来到底干嘛?”
老时把皱了吧唧的衬衫往裤子里塞,塞好了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我女儿给宋玉氓的信。”
“我闺女说了,必须让蔡叔叔看他亲自读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