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调风月》后,大家都在等着撷芳斋的下一个画本,可真的等到了,心中的滋味却比看完《调风月》要复杂的多。
话本中的丽人一身娇俏的杏色衫子,带着丫鬟春日游园,醉于美景好眠去。只因着这一觉,人生彻底地覆天翻。
撷芳斋的老板在初初见到画本时,心中踌躇了好一阵。
贵族少女杜丽娘,温柔驯顺,于爱情执着,于礼教深恶。
这最后一点,令人敬畏而胆寒。
是以长安各大酒肆小坊,讨论之声络绎不绝。
而顾清景独自一人坐在春风得意楼的雅间内,就着楼下的哄闹声,饮了从临风楼中捎出的酒喝了有两壶时,相邀之人才姗姗来迟。
“过度饮酒伤身,公主不要贪杯。”
顾清景放下酒盏,撇头望着倚在门上的刘昀,手上的动作只停了一瞬,又送了酒入喉,“约我的是你,迟到的也是你,此刻应是我比较有理吧。”
柳未筠掀袍坐下后,劈手夺过顾清景掌中酒杯,倒了清茶过去,“来时拐了个弯,送了点银子去给翠缳,便来晚了,抱歉。”
顾清景有些意外,想到翠缳的动情神色,她眉眼半挑,“想帮她赎身了?”柳未筠摇摇头,“我预备离开长安了,回想来长安一遭,于她稍有亏欠,便去了一趟。”
对于刘昀要离开的消息顾清景并无多大震动,只是讶于他会把自己约出来,“你觉得对我也有亏欠,所以要跟我当面致歉?”
柳未筠盯着顾清景的双眸,末了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与你,彼此彼此。”
“虽然谈不上朋友,但你既然相告了,那便祝你一路顺风。”顾清景趁着柳未筠愣神的空当,抢过他臂中酒壶,冲着他送了送后一饮而尽。
柳未筠看不透顾清景的真正情绪,于是他带着一贯的笑容,出口的话语却也是实打实的好奇,“我们的初遇不算愉快,一起闹了红袖招,醉后同塌而眠,多次不欢而散,我又曾占了红杏,你似乎不讨厌我?”
“换一种说法,初相遇时因为我的无理取闹你吃了不小的亏,红袖招中我愿赌服输,醉酒是我技不如人,至于红杏……”顾清景顿了顿,“我们秉持的理念不同,我尊重你的想法,所以并不算不欢而散。”
见刘昀久未答话,顾清景只得问他,“为什么离开?”柳未筠看着她,只是笑,总不能说,你皇兄想把我们凑一对,我再不回去劝劝自己父皇就来不及了吧。
“公主不好奇我为何特地与你道别?”
顾清景喝着酒,语气松散,“与我告别,不就是与我皇兄告别。”看着刘昀震惊却故作镇静的神情,她转了转杯盏,略略凑近刘昀,“其实我还真的挺好奇你的身份的。”
柳未筠滞了许久才开口,他看着顾清景狡黠又认真的样子,头一次难得畅快地在她面前笑了出来,“你很聪明。”
顾清景点点头,表示十分认同。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骤然听到刘昀念这句诗,顾清景还有些意外,只是还未开口,刘昀的嗓音已经响起,“这句诗写的极妙,柳未筠,是我的名字。”
柳未筠指尖点了点水,一笔一划在桌上写完了自己的名字。
顾清景看着水迹许久,恍然大悟,“你是和叶昭明帝的二皇子?”
得到了肯定的顾清景看着面前的人,终于明白了百花邀月楼里老鸨的忌惮。
“你这个皇子,还挺闲的。”顾琅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被内外施压,几乎透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前往他国游乐一番了。
“谁让我也有一个好皇兄,”柳未筠笑道,“因缘际会,倒也玄妙。此番一别,公主珍重。”
顾清景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心事,笑意淡了许多,“借你吉言。”末了她望着柳未筠,面上的不解半真半假,“皇子也相信因果之说?”
她死而复生是因,所以失去所有谓果。
直觉告诉柳未筠,顾清景不单单是只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听着楼下一茬高过一茬的人声,他思忖良久后,摇着头淡笑开口,“最近新出的画本《牡丹亭》很有趣,杜丽娘梦柳生而病,画像传于世后死去。死后三年,却又因柳生而活。杜丽娘寻梦是因,得爱谓果。所谓因果,统不过是给一个故事加上宿命味道后,让人更加信服罢了。”
“有二词送与公主,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望着柳未筠的笑容,顾清景一刹那明白了,这人是在开导她。
“多谢。”
柳未筠大大方方地收下感谢,“《牡丹亭》写的甚好,这样可死可生的情爱,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顾清景听罢自然而然地便接了一句汤显祖先生在《牡丹亭》中的名句,“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柳未筠瞧着时候,便起了身,行至门槛处,他回身笑着望向顾清景,“情之所至?公主知道何为情之所至吗?”
他眼中的伤情很真切,顾清景看得一怔,等她再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