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景沿着下山的路走了许久,手持柳未筠的骨伞,瘦削的身影穿梭在枝繁叶茂中,空气中隐隐有花香,清列芬芳,一阵一阵地朝她扑来。
走了有三刻钟时,另一侧清台寺的方向传来钟鼎声声,是法会开始了。
而顾清景面前的下山路也渐趋平坦,抬眼看去,只一条曲折长路延伸至望不到头的树木蓊郁处。
顾清景正思索着要不要改换路线时,眼神便定住了,而后便下意识地想找到顾琅的暗卫停在了哪处。
前方的小道上,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撑着华丽纸伞盈盈而立,见顾清景停了步子,她便朝着她缓缓而来。最后顾清景听到了在雨中低低的一句:“安苌。”
顾清景朝后退了退,皱着眉,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文娴、顾清景、四公主,这些随便你喊,再不济喊我一声皇妹都成。只是安苌这个名字,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
“你还是那个脾气啊,被骗一次,便永不原谅。”
王婉莹与顾清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宽大鲜妍的纸伞在一片天地中异常显眼,顾清景有些不耐,换做以前,王婉莹是最讨厌这些故作华丽的东西的。
“来这儿堵着我,有事?”顾清景觉得回去后有必要清一清顾琅的暗卫了,自己的行踪轻易便可以汇报出去。
既然已经没了往日情分,王婉莹也没有必要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样了,于是扶了扶发髻,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想远嫁和叶,我也知道你此时孤立无援,但我可以帮你。”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来讨论自己的婚事。
顾清景刚要开口时,眼睛瞥到手中纸伞,忽然有了主意。她神情一瞬而为娇羞,娇羞中又带着喜悦:“谁说我不想嫁?”
按理说这样小女儿家心有所属的情态不应该出现在顾清景身上,可顾清景装得真切,打乱了王婉莹的阵脚,她只能舍去原本想好的说辞。
“文娴你瞒不了我的,和叶二皇子为人跳脱,喜用武力解决问题。据说府邸里更是有半个院子女人。你喜欢他什么?”
在王婉莹的认知中,顾清景喜欢的人当是清正俊雅,一身落落风骨,进退有度有礼有节,不受lun理束缚的。
顾清景想起方才遇见柳未筠时,他一身白衣,收去平日里的不正经,只静静地望着她的模样,于是笑眯眯道:“他长得好看啊。”
王婉莹手一抖,雨珠便沿着纸伞四面纷纷而下,她怎么忘了,顾清景曾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过,面容大过天。
“长安我待了那么多年,早厌了。和叶那儿是另一番风貌,我的驸马长得又好看,我没理由不同意啊。”顾清景很认真地跟王婉莹分析利弊,直到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露出了一抹淡笑:“而且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我想干什么干什么,驸马那些个女人,我杀的杀赶的赶不就好了。”
捕捉到王婉莹面上一丝丝的崩溃,顾清景笑眯眯地给了最后一击:“我不是和你说过,谁也不能勉强我。”
果然偶尔用用柳未筠那种死皮赖脸的招数,还是比较有用的。
顾清景说完心里之前积压的点点不快此时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她撑伞擦着王婉莹就要离开,伞面相抵时,顾清景开了口,语气沉了下去,如同王婉莹来时那般的慢条斯理:“不是每一次都会那么巧让你重获圣恩的。”
顾清景留下这句话便沿着小道继续走下去了,在春雨淅沥中,顾清景与王婉莹,与清台寺,甚至是清台寺中人渐行渐远。
“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呢?”许久过后,王婉莹含着笑意的低语响起。
酒是别人给她的,装醉也是那人的主意,顾琅也是那人诓过去的,就连那一晚穿的衣服也是那人特地准备的。
只因为顾清景在醉酒后曾不管不顾地向顾琅告了白,只因为顾清景最爱穿那样式的衣裳穿梭于皇宫中。只是因为,顾清景而已。
所以到最后,王婉莹因为顾清景得见圣颜入主长yin殿,也因顾清景而失宠。但最最可笑的,是最终也因其而重获圣恩。
从她扑进顾琅怀中,顾琅一瞬的怔愣与面上的神情落入她眼中时,王婉莹才明白,这是个死结,解不开的。
她转身,撕破自己的面具,冲着顾清景的背影喊道:“你真的以为,当朝皇后仁善温和,事事不顾吗?”
顾清景的步子顿了许久,苍茫水色里,她白衣似要临风而去,王婉莹以为自己坂回了一局,正沾沾自喜时听到了顾清景清清冷冷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而后王婉莹便不怎么能看清顾清景的身影了,她朝着山下走去,在山岚雨雾中,又仿佛是一脚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波涛深处,任凭雨水冲刷她的躯干。
快走到山下时,雨便已经停了,离开了侍卫站岗的地界,人声便嘈杂了起来。
行人们在山间穿梭,有的背着行囊引吭高歌,有的半倚在树下休息,有的一呼一应相约登山。是长安春日里,百姓游乐的特有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