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未筠等了顾清景许久。
等到声色犬马逐渐开锣登场,等到全城都披上了月光,等到壶中酒尽时顾清景终于姗姗来迟。
听到了推门声,柳未筠笑道:“你倒是喜欢挑晚上出门。”
顾清景手上捏着一小袋芙蓉桂花糕,身上散着淡淡酒气,待到柳未筠身旁坐定时,酒味熏得他皱了眉:“喝了酒还敢约我出门。”
顾清景笑嘻嘻的,心情似乎极好:“想通了一件事,开心嘛。”柳未筠闻言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他不确定地问顾清景:“真的想通了?”
“你怎么此刻反倒扭扭捏捏的了?知道我约你出来,难道还猜不到我的意思吗?”
柳未筠将跟前酒盅推远:“我想到了,只是讶于你决定做得如此之快。”
看出柳未筠的神情并不能算得上是多乐意,于是顾清景探头向前,循循善诱:“你我都知道这场和亲的意义,那干嘛不毁了呢。”
不知是楼下的丝竹管弦刺耳,抑或是顾清景信心满满幸福在手的模样令人不快,柳未筠为自己斟满酒,和着窗外的湖棹波纹,笑眯眯开口:“这不一定,楚皇最宠爱的公主入和叶,我父皇求之不得。”顾清景嘴角抽得厉害,在月色与酒色下,柳未筠的神态霎是好看,只是说出的话霎是可恨:“你信不信,我有法子让自己变成一个烫手山芋。”
柳未筠但笑不语,末了将酒饮尽:“毁了约,楚国百姓该如何看你?”顾清景于是好好想了想:“蛮横无理,无法无天。严重一些,为人不齿。”
“你不在乎?”
顾清景笑着摇了摇头,她眼中此刻的璀璨仿若银河倾泻而下,她那日于城楼将牡丹挥下,也未笑得如此动人:“在乎。可是除了皇兄,没人能动的了我。”
“你真是,恃宠生娇。”柳未筠憋了片刻,甘拜下风。
“谬赞了。”
二人各自说完后都静默了半晌,一时间除了楼下的嬉笑楼外的吵扰,再徘徊耳边的,只剩下了呼吸声。顾清景倒没有多不自在,解决了心上大事的她准备说一些场面话就离开,在她要开口时被柳未筠截断了话头,他眼中晶亮,不知是不是酒光:“不如你就嫁给我吧,我应该会对你好的。”
这话说得引人发笑,顾清景抱臂在前,睨着眼:“你也知道是应该啊。”
顾清景的话让迷蒙的柳未筠猛然惊醒,看来他真的是喝得甚多,都开始胡言乱语了。于是他再望向顾清景的目光中带上澄澈,一如往常的打趣:“此前我向你提出毁约的时候你还那么犹豫不决,为什么此刻心甘情愿了?”
顾清景回答的很快:“因为有谈得来的人了啊。”
顾清景的回答让柳未筠稍怔,宋乔啊宋乔,你还是棋差一着。
“你不觉得自己被禁锢住了吗?”
顾清景皱眉:‘’何意?”
“婢子敢反抗家主,千金小姐勇于追爱,你愿意将这些故事画出来,却选择了和她们截然相反的人生。”柳未筠实在不敢想象,在画本里声声发问的顾清景,最后入了深宅大院看着四方天地成了一个幽怨妇人时的情景。
虽然他还很好奇,为何画了两折画本的顾清景偏要用关氏与汤氏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还于尾端一再强调自己只是借了圣人之光。
此刻的顾清景并不奇怪柳未筠点破了自己身份,只是惊讶,他对画本中的内容似乎是不排斥的:“你为什么就不往好的地方想,比如我最后嫁的人其实与我看法一致呢?”
柳未筠听罢心上浮起不屑与冷然,谁都有可能,顾清景选择的那个人决计不可能。
于是他望向顾清景,再看她似乎也不是那么一个狡黠聪慧的女子了:“何种看法?画本里的那些吗?可那些不是在向世人传达自由的观念,你只是在宣泄你的悲哀。你知道,这样的自由与平等注定不可能实现了。”
顾清景的所有嬉笑都于眼角眉梢消失,一刹那就连酒堂上的高谈论阔她都听不大清了。萦绕耳边的,只剩下了‘悲哀’二字。末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柳未筠并未阻拦,只静静看着她牛饮,等到弦月高悬,顾清景抬起头,面上四散红晕,可双眸清亮非常:“我明白这种自由是追寻不到的,这是时代的原因。可二皇子信不信,在数千年以后,会有这么一个时代,就有我追求的这种自由。”
没有等柳未筠或许模棱两口的回答,顾清景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轮半月,里头仿佛盛满星辉:“我收回刚才的话,我选择了那个人,就只是因为爱而已。”
柳未筠蹙眉:“你醉了,分不清喜欢与爱了。”
顾清景依旧笑盈盈的:“是爱是喜欢有什么区别呢,横竖我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去想通。”
见柳未筠不答话,她晃荡着脑袋又道:“以前我觉得自己跟你一样情路极其不顺,可现在不同了。你心里仍住着亡人,我却可以抓住一点光亮了。”
天边有烟花绽起,顾清景起了身,她看着神色不明的柳未筠,歪着头认真开口:“以后再见你,我可能就是宰相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