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徐二人在徐府失去意识的时候,几十里外的剡山之上,却未曾安静,反是人影绰绰,忙个不停。
陈桐商沿着剡江北上,翻过黔子岭、挺进平靖关、掠过海楼湖,终于到了剡山脚下,仰望着山上,突然生出了几分胆怯。
怎么会胆怯呢?
她离开门派数日,这里对她来说,就是家一般的存在。
一个人怎么会害怕自己的家呢?
她不知道。
连夜赶路回来,她非常疲累,一身黛绸沾满灰土。
却也十分高兴。
一种淡淡的,温馨的高兴。
这种心情下,她怎么会怕呢?
陈桐商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
难道说,是受前事的影响吗?……
自在黔子岭上埋葬了祁连岸后,她就觉得很悲伤。她其实并不愿意让他死。
这并不是说她是个喜欢大发善心的人。
相反,江湖中人以“山鬼”称她,除了因为她对各座山脉都极为熟悉之外,还因为她实在是无情极了,冷漠极了。凡是她要抓住的人,都非死不可,简直如恶鬼索命一般。
但她毕竟从不滥杀无辜。
而祁连岸,又似乎并非坏人;而且死的蹊跷,她虽就在眼前,却也搞不清他为什么要死,实在像有些苦衷;再而且,他这一死,徐秋水又完蛋了。
虽然证据俱全,她大可说凶手就是祁连岸,但他为什么要杀人?他和江元有什么仇?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永远别指望能堂堂正正地放出徐秋水。
陈桐商暗自握紧了拳头。
……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日,她遇到王栾时的情景。
那个人挑逗,得意洋洋,说这案子就算有一处不对,他也能全推到徐秋水身上。而且——他笑得更加畅快了:你慢慢会发现,不对的,绝不止一处。
陈桐商在心里默默数着:一。
第一个。
还有几个?……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长吸一口气,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
“这个,搬到哪儿去;这对玉佩?二哥送的?那快别和那堆东西混在一起,先拿来我收着,回头给桐商带上。”
衣着茜色的女子在院中忙来忙去,陈桐商一见到她,心中顿时充满暖意。忙上前唤道:“嫂嫂!”
陶沚转身,衣裙翩然,采丽竞繁,如一朵突然盛开的奇花。
她笑得明媚,拉过陈桐商的手,惊喜道:“你回来了!看这一身灰尘,我给你拍拍……又瘦了一圈,出门在外,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今天早点沐浴,早点休息!……诶,等一下,先别走,把这玉系上,让我看看。”
陈桐商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乖乖地由着她摆布,只见腰间坠了对儿月牙状的玉璜,质理莹白,血斑彻骨,没太多纹饰,伸手摸时,却又觉得有些什么。拿到眼前一看,只见背面刻着一行诗: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陶沚接口诵毕,感慨道:“二哥高逸,刻的这诗可谓有天人之姿,用来衬你,是最好不过的了。成亲那天呀,再把腰间这白色的丝带换成五色罗缨,就算齐活了。”
闻言,陈桐商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陶沚看她面色郁郁,不由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别太吃心,我们成天儿的劝,其雨又是个铁杵磨针的性子,我看老爷子可是有松动之意!没准哪天就准了,也未可知呢。”
这多半是安慰之言。
陈桐商太熟悉师父了。自小到大,师父言出必行,从不见悔的。
此事自然一样。
什么事都一样。
她游目四望,但见满院都是系着红绸的娉礼,哀恸顷刻覆上;又见陶沚为她如此费心,也不忍驳了她的好意,只强笑道:“不瞒嫂嫂说,若是平常,我可不收他这礼。玉璜也罢了,但这两句诗——”
“这两句诗如何?”
一个男子走来,目之二十有半,一身青衫,玉束带,黑皂靴,即使踏在厚厚的落叶上也无一丝声音,足见轻功之高。
他是边走边说的话,但全句稳当,声音强度都一个样子,不曾因远而弱、因近而响。
他走至近前,先是低头看了看陈桐商腰间的玉璜,方道:“这可是先朝的古玉,镌刻的又是嗣宗的句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桐商故作推拒道:“这诗太仙了,二哥自己想成仙,可别带着我。”
这人正是铁崖派的第二位弟子,姓赵,单名一个伶字。
他一听便摇头道:“我派隐世修行,断情绝念,本就是仙人之数,你又以山神为号,怎么,还嫌弃?”
陈桐商无奈:“什么山神?世人避我如鬼呢!更何况,二哥说的都是多古早的规定了?还断情绝念,全派上下,只有你一人做得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