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陈桐商辗转难眠。
只听空山犬吠,又兼风动枝叶之声,此起彼伏,甚是恼人。
从前夜里怎的不闻?或是种种声音皆有来着,是自己全没听见?那怎么这夜却如此清楚?
她怒气渐起,恨不得出去一剑砍断所有树木,再杀了那狗,断它四条狗腿,或者下点什么狠辣的毒药,要它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多时便蹬腿一死,便再无这样的聒噪!
她生此残酷之念,却丝毫不以为愧。
大概是我天性凉薄吧。她冷冽地想到。举凡天地之间,生灵皆图自利,我虽出身正派,自小便被授以大义,但论起“自私自利”,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若是心情好些,便从利己上生出点利人之念;若是感觉平平,便只冷眼旁观罢了。但这会我要睡觉,它不给我睡,那也不必讲道理,也不必想办法,杀便杀了,又有何妨?
陈桐商翻身坐起,一手已按住了枕边木剑,却又想到:我砍倒群木、杀死诸犬,倒也不是不能,但树要一棵一棵砍、狗也要一只一只杀;纵使我使出剑术,一下杀死一片,但总要用几个招式;更何况树木虽有近处就栽下的,不必走得太远,但听那狗吠,却并不就在屋外,岂非还要多走段路?且狗是活的,万一它闻声而逃,还得追、还得找,实在麻烦!……
啰哩啰嗦想了一通,她的火气已然全消。
什么狗啊树的,乱七八糟。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了这些,有点好笑,又没什么可笑的,便摇摇头。
不知会否是心静的缘故,那恼人的犬吠声顷刻便消失了,只余微风过而又回。
长夜漫漫,既然觉得生气没意思,便无味起来。陈桐商心下又生出点点茫然,也不卷高帘子,呆呆地在床沿坐了片刻,恍然觉得手下坚硬,原来还握着那把木剑。
她将其放在膝上,在黑暗中胡乱想着:它极平常,无金石堂堂主的重剑之刚猛,又无六弟的秋水剑之灵动,其实分外没用。之所以以它为剑,全是幼时无知的喜好,还曾为与自己姓名暗合而洋洋得意。师父百劝不听,无奈之下,听说下蔡城中种有罕见的百年梧桐,便亲自去了一趟,又亲手削改了小半个月,再漆以厚釉,杂以Jing钢,又过了半个月,方成就了这么一柄长剑。
但她拿到时,那满脸的欢欣却有七分是装出来的。只因她喜爱木剑,全为那一分木的质感、木的味道,师父为她千里求剑,她感激万分,也期待万分,但没成想却被包上重重其他的东西,又是失落,又是惋惜,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诸般感受混杂在一起,沉沉地向下坠去。
黑夜暮沉,陈桐商于黑暗之中枯坐,虽张着双目,却是什么也瞧不到,宛如瞎子一般,伸手去抚摸剑身。
此剑伴随她数年,又实在Jing细,更是独特,不论当初如何失落,如今反增珍爱,觉得其中恩意深沉,师父待她如此,便要她登时死了也无妨!
这念头一转,不知为了什么,情志激荡,竟滚滚流下泪来。
怔怔哭了片刻,心思又百转千回这么久,一时累极,却又睡不着,便站起身来,想着随便整理一番,出门转转罢了。
她性嗜黑暗,这会儿也不点灯,随便拢了拢头发,一手披上外衣,就往门口走去。
当下却听见“砰砰”地撞击之声,似有什么东西狂打着窗棂。
这声音听着熟悉。她心神疲累,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快步回到窗前。黑暗中看不大清,她又过于心急,一脚踢翻了什么东西,竟给撞倒在地,不单崴了脚,还磕得膝盖生疼,只咬紧牙忍了,一声不吭,复又扶着墙站了起来,快速支开了窗子。
一团圆滚滚的影子投石一般砸入怀中。
她本就站不稳,被这一砸,更是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定住了身形,已不知不觉地勾起唇角,轻声道:“小东西,你来啦。”言语间大有温柔之意。
那东西动了一动,扑棱棱又飞了起来。原来是只白鸽。它忙不迭地亮出只被厚羽覆盖的爪子,上面系着一卷纸笺。
陈桐商拿了,边展开来,边摸黑走到梳妆台前,习惯地打开一个抽屉,抓出把豆子放到台上,道:“喏,吃吧。”
胖鸽子埋头狂啄。
陈桐商本要点只蜡烛,想了想却不欲破坏这浓沉的黑暗,便推开门,信步走了出去,就着银色的月光细细看起来。
纸笺暗黄,其上不过短短百十来字,笔墨灰黑,一勾一提间甚是有力。
她读了又读,喜忧交替。折纸掩入手心,长吁一口气,低头看了会丛丛绿草,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树,眼眸一转,再仰头去看天上的弦月,默立片刻,抿抿唇,又展开纸笺扫了两眼。
如此反复,终于不再看了,自然地将它捂在心口,举步向屋内走去。
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得身后“沙沙”作响。
陈桐商一惊,心道:夜深如此,何人鬼鬼祟祟?
她披衣出门,什么都没带着,脚又崴了,若是小贼自是不怕,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剡山的,又岂会是个庸手?必定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