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说我是不是得抑郁症了?”俞家宝一边咬着冰棍,一边跟张玉卿说。
她把脚从茶几放下,惊诧地看着俞家宝:“你这样的都能抑郁,那满世界都是神经病了。”
俞家宝烦闷道:“抑郁又不是神经病!哎,你说我要不是抑郁,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好的,就我看什么都灰扑扑,没有希望呢?”
“闲的!”张玉卿下结论,“你要没事干,给我换床单去,顺便把窗帘摘下来洗洗。”
俞家宝哀叹一声,一口把冰棍全咬进嘴里。就甭指望张玉卿能做他的心灵导师,在她艰难的人生里,从来不靠“希望”活着。
在他看来,他姐姐是真正的强人,每次他失败沮丧时,看着巍峨如山的姐姐,就觉得自己果然没屁用;既然如此,那就甭挣扎了,躺平让苦难碾压自己吧。
多年来,他就是这样度过的。人生有起有落,有落有起,低谷时不勉强去克服,其实也能熬过去。
他把手腕上的铂金链褪下来,戴到张玉卿手上。“这个你戴好看,送你。”
张玉卿吃了一惊,拒绝道,“这不是你男朋友送你的吗?咋啦,掰了?”
“没有。他也没承认过是我男朋友,我们俩就是苟合。”
“我|Cao!”张玉卿乐了:“还苟合。甭嘴硬,就是失恋了吧。多大个人了,失恋至于扔东西吗,留着,送给下一任!”
“真没失恋。姐,我挣不了几个钱,也没给你买过好东西,这个你喜欢的话就戴着,不喜欢就放闲鱼上。”俞家宝把链子在她圆润的手腕绕一圈,仔细地扣上,笑道:“好看!”
正如俞家宝所想,所有人都过得好好的,一切都往好的态势发展,他完全没有抑郁的理由。
常北望升了前台经理。虽然晚了一年,可这个经理的含金量不可同日而语。杜纪石的训斥起了作用,文世乾果然收敛了,不再随便裁人,也不敢在后面挖坑了。他的党羽都夹起了尾巴,观望形势。
此消彼长,常北望反应迅速地应对了超售的问题,又在人前扛住文世乾,地位水涨船高。常北望一上任就做了几个人事调整,把预订部、礼宾部里文世乾的人清除出去,全都得到文世龄的支持。每个人都嗅出了时移势易的趋势,开始调整屁股的位子。
前后不过几星期,常北望已经是酒店红人,连文世乾都不再招惹他。
俞家宝在后厨也过得挺舒坦。这次他的肩膀上不只是阿佑少爷仔,还有真正的大老板杜纪石,厨房每个人都对他加倍巴结。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俞家宝答不上来。
一个歇班的下午,俞家宝照常去上家教课。
阿佑已经升上高中。国际学校的学制跟中国不同,很少刷题,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书写论文和项目组讨论。这次他们要做城市自行车道的规划项目,甚至需要自己编程,做一个糅合交通实时状况、停车场泊位、天气和社交的APP。
这对俞家宝来说,比刷物理题还异次元。他看不懂,也不费这个劲,自顾自地在旁边背着他的日语。
地铁站附近有吗?
梅田站要去,车票多少钱?
邮政局的后面是喫茶店。
……
客厅里充斥着英语、中文、日语的杂乱声,佣人们的脚步声踢踢踏踏、零零碎碎,刺猬走两步,滚成一个球,走两步,滚成一个球……一个普通的、平静的下午。
快到五点时,门刷地打开了,俞家宝和阿佑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文世龄和常北望相偕走进玄关。
俞家宝脑子嗡嗡作响,心跳加速。他赶紧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情景——在文家看到常北望,他实在不能说有多惊讶。
有了心理准备,他很快就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常北望也脸色如常,两人自然地打了招呼,还说笑了两句。
文世龄这一天穿着丝质衬衫和牛仔裤,脸一如既往的端庄,眼睛却水润明亮,顾盼之间,眼神似水,整个人就静静地活泼起来了。她笑道:“家宝今天在这儿吃晚饭吧,我下厨。”
俞家宝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常北望:“我给你打下手。”
“别,我现在很紧张,你盯着我看,我就什么也不用干了。阿佑,招待客人!”
阿佑应了一声,站了起来,看着常北望。
文世龄进去房间换衣服,客厅里剩下他们三人。常北望和阿佑都不说话,三人默默站着,周围的声音仿佛被吸走了。
俞家宝想起好几个月前在酒店大堂,三人也是这么对峙着。常北望和阿佑,虽然没讲过几句话,但有自己在中间作为桥梁,两人彼此都不陌生。常北望尤其了解阿佑——或许比文世龄对阿佑还了如指掌,那是因为透过自己的眼睛,他早就把文家的各个角落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的,暗影里的。
是啊,因为自己。一个单纯的蠢货,口无遮拦的大笨蛋1号。
阿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