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了去名古屋会见阿七的计划。本来他想去阿七家住几天,再到工厂报到,但现在他认为自己是“通缉犯”,日本社会严谨,不能给阿七带来麻烦。那么接下来的路就很简单了,他先找个地方猫着,第二天直接去食品厂上班。
那是一家做果冻的大型工厂,所谓研修生,其实就是廉价外劳。工厂对研修生的学历、资历、甚至日语都要求不高,俞家宝的工作既不需要技能,甚至不太需要跟人交流。
俞家宝就这么安定下来,甚至不用过度和适应。在工厂工作时,他沉默寡言,总是垂着头,避免给人留下任何印象。不到一个月,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同事都认为他性格Yin沉、不善交际,渐渐地没人主动找他说话。
俞家宝倒是觉得平静,没人理睬的生活给了他安全感。唯一的问题是,他的伤口一直无法痊愈。三周后他的皮肤依然红肿,半个手背布满了水泡。工作时戴的手套摩擦水泡,疼得入心,伤口更是恶化。
他没钱支付医药费,只好忍着。生活往复循环,无聊也无光,唯一的变化就是溃烂的伤口。消炎药已经完全不管用,没多久水泡开始化脓,疼痛已成常态,只能吃阿司匹林减缓痛感。
直到有一次手套渗出了血,有个日本同事看见了,大吃一惊,坚持把他带到医院。医生一看他的创口,用蹩脚的英语礼貌地教训了他一通——这伤势再发展下去,就要腐烂见骨了!
俞家宝只好听话地接受治疗。他数了数仅剩的日元,只去换了两次药,再也不敢踏足医院。所幸他年轻健康,停了药后手掌逐渐痊愈。
那个伤口结成一个紫红色的伤疤,如蜘蛛趴在手背上,非常狰狞。俞家宝非但不厌恶它,有时甚至从抚摸伤疤中得到慰籍。他乡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还要孤独,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低到意识里的自己就是一台机器臂,只输入了一种程序,重复一种工作。
他的身上唯有伤口是鲜活的,会变化,会痛痒,会连接到自己的过去。等到伤口完全结疤,成了有机物的坟墓,他整个人就彻底无知无觉了。
送他去医院的日本人,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的沟通是在日语例句500范畴内的,并不能做更深入的交流。许是这样,两人才相处融洽。
那是在工厂值夜班的某一夜,俞家宝记不清他在工厂十个月,还是十三个月了。他连比划带书写询问同事:日本乌鸦那么多,是不是因为日本人把乌鸦当神了?
同事不屑地骂了句,当然不是!日本垃圾太多了,如果我有枪,一定biubiubiu把它们统统射下来!
他又说,乌鸦不好看,你要看日本的信仰,去我的老家看祭祀吧。
“祭什么?”
“睡觉的鬼。”
轮休的一个周末,俞家宝跟着日本人去到了青森。
他没想到这个庆典那么浩大。日本同事带他去看祭祀的山车,那是竹子编的大型灯笼,安放在木造台子上,大卡车般巨硕,绘着Jing美艳丽的图形。俞家宝一看,画里的大胡子不就是张飞吗?
在作坊里,一辆辆山车排列,绘着恶虎、鬼、英雄、毒蛇等等,同事说这个习俗是农民为了不睡觉,所以把睡觉的鬼放到水里。俞家宝听得一头雾水,也没什么兴趣深究,围着几辆山车走一圈,突然发现底下藏着一只大老鼠。
他好奇地弯身探看,发现大老鼠的眼睛很美,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老鼠一笑,招呼他进来。
俞家宝深吸一口气,睁大双目,才发现老鼠是个娇小的女人。他探头问:“你在做什么?”
女人食指放唇上,“嘘”了一声。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女人叫石贤洋英,年龄可能是16,也可能是46。她说自己是山车的绘图师,“这个工作,女人不可以做,我是第一个。”她还给俞家宝看她的采访剪报,以示她没有说谎。
她对俞家宝说了很多话,到了晚上,她主动握住了俞家宝的手。俞家宝没有抗拒,他太久没有感觉到人的体温,即使她的话他大部分没听懂,但毕竟是人类在温柔对他说话。
第二天夜晚是睡魔祭的祭日,游客早早就在路边和海岸边占好位子。游行从白天开始,到夜幕降临时,热闹达到高chao。游行的人穿着七彩缤纷的衣服,边跳舞边整齐地喊叫,鼓声咚咚,亮着灯的大山车列队亮相。
石贤洋英拉着俞家宝的手,兴致勃勃地看着一辆辆山车,评头论足。俞家宝微笑听着,心里毫无波澜。世间如此喧闹,每个人都很高兴,却一点都无法进入他的内心。他像停泊在棚里的山车一样,是空心的,里面没有亮光。
到了“张飞”车,石贤洋英笑道:“这是我的作品。”
她绘制的山车,比别的线条更细腻,素材更复杂,俞家宝觉得这是游行队伍里最美丽的一辆车了。山车走到他们跟前时,石贤洋英突然说:“kiss me。”
俞家宝惊愕不已。只听群众突然一阵sao动,转头看,“张飞”的脸着火了!山车里装的是灯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自燃起来。一群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