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风暴过后,太阳几乎是下一刻就高挂在天空,猛烈烈地照着水洼连连的土地。
野村和尚踩着水洼,走进了庙里。台风导致JR停运,离他承诺归来的期限,晚了5个小时。他走下台阶时,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个年轻人会不会信守承诺,等待他回来。
决心要自杀的人,没法讲道理,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时间,让自杀者回到生活的轨道中来,兴许痛苦会减缓,也就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这两天他一直记挂着俞家宝,拜托桂月芳子老太太留意他的动静。得知俞家宝好好地活着,他感到了宽慰,但台风断了联系,此时俞家宝不知如何。
到了台阶尽头,他的心直往下沉。院子里躺着几件衣服,一件男人的内裤挂在枝桠上。作坊的纸门几乎被拆掉了,被大桌子胡乱地封死。他沿着房子走了半圈,窗子也关得紧紧。打开窗子,映入眼帘的是全身光溜溜的俞家宝,靠在门板上,脸上盖着白布……
野村差点摔在地上!他一稳住身体,就立即跳进房子里,跪在俞家宝身前。急忙探测脉搏,活的。
他拍拍俞家宝的脸颊道:“宝君!”
俞家宝全身一震,跳了起来,喊道:“打战了?地震了?多喜子死了吗?”
他的心噗噗乱跳。过了好一阵,才看清野村和尚懵逼的脸。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给了和尚大大的拥抱,笑道:“师父你平安回来了!太好了!”
野村也非常高兴,大力地回抱俞家宝:“你平安无事,真好。”
野村的怀抱有力又温暖,俞家宝几乎要哭出来。很久没人对他这么关心过了,而且他冷得要命,在野村怀里簌簌发抖。
野村立即脱下棉衣,罩在俞家宝身上,又给他煮热水,让他慢慢喝进凉透的身体里。
俞家宝睡了长长的一觉,只觉得脑子特别清明。他站不住,也走不动,只好瘫坐在地板上,等身体慢慢地复苏。
野村坐在他对面:“多谢宝君照应。照顾多喜子,想必你吃了不少苦。”
俞家宝挺不好意思的,面团倾倒了三分一,还差点把房子拆了,这活儿干得真不漂亮。他道:“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师,我按你说的照顾多喜子了,你答应我的事,能做到吧?”
野村怔了怔:“宝君现在还想自杀?”
俞家宝犹豫了几秒,点点头。
野村垂目,念了句佛号,然后道:“恕我冒昧,你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俞家宝摇头苦笑:“没有,但我也没有非活着不可的理由。比起死,活着要很多本钱,我现在一穷二白,什么本钱都没有……还是干脆点,别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了。”
“宝君所言极是,活着是相当麻烦的,我不能承担你的麻烦,所以也没有立场劝你要活着。但我希望宝君能再想一想,生死是人世常态,顺其自然便是。”
俞家宝低头看着地板,“师父,我不能像你那样超脱,走夜路的人,一心只想快点到地儿。我很累了,脚下什么都看不见,求你成全我一次,让我歇一歇吧。”
野村见地上有两个水杯,一个是他给俞家宝倒的热水,只喝剩小半杯,另一杯水则是满的。他拿起盛满水的杯子,交给俞家宝:“看着这杯水,水里可有你?”
俞家宝接过去,敷衍地看了一眼道:“嗯,有,有我的倒影。师父,你甭劝我了,我挺笨的,你就是说出个七彩莲花来,我也不能开悟。”
野村一笑:“我不是要你开悟,是想你放下。你是容器,你过去的经历,不管好坏,不过是里边流动的水。你在水里看到的自己的样子,那是倒影,是扭曲的幻象。何不,就把它清空了呢?”
他接过那杯子,咕咚咕咚喝到底,把杯子倒扣在地板上,“水没了,你还在。宝君,你一直端着满水的杯子,自是越来越重,越走越累。现在,把一切清空了,你可觉得轻松了许多?”
俞家宝怔怔听着师父的话,从极冷中恢复过来,喝着热水,听人对自己的关心劝慰,一时之间身上又暖又懒,要死的劲头也消缓了不少。只是心底的Yin霾哪里会因为几句话就散去?
他叹口气:“您说的都对,道理我都懂,但过去的经历不是水,两口喝不完,反而会噎住自己。师父,我这个人活不活着,对地球没多大用处,你还是去普渡有用的众生吧。”
野村暗想,这孩子对自己的认同感可真低啊,再劝恐怕没什么用。他想了想,只能再次拖延时间了,于是撒了个谎道:“宝君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宝君的计划可否延后?快到新年,庙里香客会比平常增加许多,这时候自杀恐怕不太方便。”
“啊?”俞家宝心里疑惑,“那我得等多久?”
野村心念电转:话不能说得太决绝,以免他跑别的地儿去自尽,但又要有效阻止他,要怎么措辞好呢?他心不在焉地拿杯子,然后道:“过完新年,就要进入雪季,到时就没人进山了,你想几时死就几时死。中国人说,生死有命,不用着急,总有一天会轮到你……”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