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府后园,听雨阁。
丫鬟碎玉倚在漆柱上打着瞌睡,阁楼内瑟声淙淙,秋风满室。
瑟声蓦地顿住,只听见青纱帘内女子玉石相击也似的声音悠然飘出:“碎玉,你又睡着了。”
女子的声音并不大,碎玉却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慌忙跪下:“对不起,小姐。”
“再有一次,你便去母亲的院子侍候吧。”
碎玉讷讷应道:“是。”
半晌瑟声再响,碎玉因着没得主子准起的命令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不敢起身。阁楼本就四面透风,又未点火盆,碎玉原本侍立的地方还算避风,这一跪却是把自己彻彻底底在秋风里暴露了个干净。一等丫鬟绸布的绿腰裙经秋风一打就透,等到黎荟荌练够了瑟碎玉已是冻得瑟瑟发抖。
“瞧你这副不顶用的样子,”女子轻嗤,“罢了,莫摔了我的瑟,去换弄珠来伺候。”
“是。”碎玉扶着墙勉强站起,跪了一个下午的双腿宛如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又麻又酸。得了吩咐的碎玉不敢耽误,拖着一双打着摆子的腿踉踉跄跄地出了听雨阁,下木梯时险险跌下楼去,又得了窗旁披了布氅的女子一声嗤笑。
碎玉一路扶着花木穿过后园往黎荟荌的小院走去,等到了门口正碰见正在洒扫的粗使丫鬟珍珠。珍珠瞧见碎玉这副样子忙丢了扫帚迎上来扶住碎玉,碎玉有些支撑不住地顺势斜靠住珍珠:“劳烦了,搀我进屋。”
下人居住的厢房内珍珠挽起碎玉的裤脚,却见两个膝盖已是跪得青紫了。珍珠年纪不大,又惯来心软,这一看之下眼里便含了泪:“小姐又罚你了?”
碎王冷得要命,颤抖着摊开床上的锦被便裹在了身上,闻言却摇摇头道:“小姐之前不这样的,怕是因为……心情不好罢了。”意识到差点儿说漏了嘴,碎玉忙住了口换了个说法,见珍珠没有注意到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珍珠嘟囔道:“她心情不好也不能胡乱作贱人啊……真不知道从前挽碧姐姐是怎么忍下来的……”
挽碧是黎荟荌从前的贴身大丫餐,两个月前嫁到临县一户人家去了。碎玉是黎荟荌新提上来的原一等丫鬟,只是似乎黎荟荌用得并不顺手,先前还只是被笑话几句,这两日却是屡屡被罚,昨夜更是因为打碎了黎荟荌最喜欢的红胎金枝瓶子被罚抄了半宿的《金刚经》,弄得碎玉现在闭了眼都是漫天的口字旁在眼前乱晃。黎荟荌并不信佛,想来叫碎玉抄书便真的只是为了责罚罢了。
“也许只是我不得小姐眼色呢。”碎玉苦笑。
“谁知道呢,从前除了挽碧姐姐谁都不准进她的屋子,挽碧姐姐怕也是没少挨她的数落。”
碎玉不说话了。珍珠从药匣子里寻了药酒给她搽上揉开,满屋子都是浓浓淡淡的药酒味儿。
“……”
楚阑夕站在外间默默忧伤着——他果然不该对这个不科学的世界有什么幻想——不过是发了个烧,怎么一睁眼就变阿飘了呢?
孔圣人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楚阑夕即并不觉得看了女孩子家胳賻腿有什么,但毕竟入乡随俗,虽无人知晓他却还是很自觉的避去了外间。也不知是魂魄状态加成了他的听力还是这屋子的隔音效果本来就很差,这姐妹俩的体己话一个劲儿地往楚阑夕耳朵里钻。楚阑夕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二人口中的小姐是何许人也。
《道行纪》 作为一本披着网文皮的科普读物,科普什么的当然是不能少的。这位黎大小姐黎荟荌便是全书中第一个科普材料的导索。各种古典乐器中楚阑夕最喜欢的是瑟,科普自然也先从瑟入手,于是某蠢作者大笔一挥便有了一个名动一城、善于鼓瑟的黎荟荌。楚阑夕想到当初自己对于这位大小姐剧情线的种种设定,又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臂(很好,居然灵魂状态还是楚字式手残),半晌无语悲愤望天——天知道他有多想与这位器乐同好亲切友好的进行一下学术交流,然、而!
——你要一个鬼怎么和一个大活人交流?!
尽管知道黎荟荌看不见自己,楚阑夕还是无法忍耐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回头看了一眼一面眼泪汪汪义愤填膺地替碎玉报不平一面却连口热茶也不知道替碎玉倒的珍珠,幽幽叹了口气,穿墙而出。
刚飘过半座庭院,楚果夕便听见一个女子傲倨的声音:“这也要管,那也要管,是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罢了罢了,你明日不用来了,自己去绣房当差吧。”
“小姐,弄珠知错了,求小姐饶过弄珠这一次……”
楚阑夕飘进屋子,却见女子斜靠在美人榻上慵懒地品着茶。袅袅热气中女子妍丽的容颜宛若半开的芙蓉花,一颦一笑间姿仪万干。却见她端起茶盏,悠悠地揭开茶盏盖儿的一角吹开热气,道:“我的话你没听见?”
“小姐……”
“我改主意了。”弄珠刚露出了一抹喜色,却听黎荟荌接着道,“你现在便去绣房领了差事吧,也不必唤人进来了。”
弄珠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楚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