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由亮处骤然拉入黑暗。
咔嗒,咔嗒,咔嗒……
楚阑夕闭了闭眼,片刻后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耳边机杼一缓一疾的响着,空旷的暗室,房梁黑暗出延伸下无数血色的丝线,随着机杼的转动有生命般的微微摇晃,在织机的跳动的机枢下经纬横斜穿插纵横成布匹。
驱使织机的是一个灰衣的年轻道人,却不束冠,迤逦在地的长发在昏黄的烛光下现出晦暗的色泽,沾染了些许不详的味道。楚阑夕坐在道人斜侧,若不是道人的十指修长完好,二人衣着、动作又有不同,凑在一处的二人简直就像在照镜子一般。
——不,不是两人,是两只鬼。楚阑夕默默地想到。摇曳的烛火下两人谁的脚下也没有影子。周遭的环境每一处都透露着诡异,楚阑夕却没有生出丝毫类似于恐惧的情绪。相反,身处这一处目测不足四十平方的暗室,倒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他曾触碰过这一方面小室的某一个角落,摩挲过每一粒尘埃。
“真美。”楚阑夕叹道。他说的是那匹从织机上拖曳下的布料。
“是很美。”那人笑笑,手下的动作不停。
确实很漂亮。血红的丝线织出的布帛却不是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斑驳的模样。黯淡处如同秋日铺满小径的枯黄落叶,明亮处驳杂着上霜的秋山枫红、经雪的老竹青色,纹理交错处又碰撞出新的颜色。诸多色彩在布匹上呈叶脉状纠葛,混杂在一处非但不显凌乱,反而透露出一种古朴的质感,迎面仿佛都能闻见上面时间流过的阳光和尘埃混杂的味道。
简直就是艺术品。
“这是故人锦。”
“锦?”楚阑夕对古代的纺织工艺没有什么研究,仅限于常识的那么一点,毕竟他主攻的专业是古乐史而非经济史,“这些是蚕丝?”他受了蛊惑似的伸手想要触碰下那些红色的丝线,心念微动间却又在即将触碰时收回了手。
“不是。”年轻道士的回答有些敷衍,十指拨动间一线微光一闪。
楚阑夕猛然间注意到被编制成布料的不只是梁上垂下的丝线,还有一些连接着青年的十指,竟似是从青年指尖抽出的。这些无色的丝线在昏暗的烛光下很难分辨,以至楚阑夕先前竟没有注意到。
“你……是楚字?”
“我不是楚字。我只是楚字的一片残念,不过你倒是可以这般称呼我。”
“那真正的楚字……”
青年抬目淡淡地看了楚阑夕一眼,没有回答楚阑夕的疑问。房梁上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扯到了尽头,浅红的线尾消失在转动的机杼里,织机另一端很快垂落了布匹褐色的边界。长久的寂静后,楚阑夕听见青年轻轻地的道:“你若能……我便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
“……”
………………
顾道用濡shi的细绸布替床上昏睡不醒的人敷着干裂的唇瓣。他一直知道自家师叔很瘦,却从没有过这般直观的感受——露在雪白中衣外的脖颈,经络根根可见,领口半掩下可以看见一段极深的锁骨沟。顾道移开了眼,想起方才被郎中从锦被下捉出的那截手腕,骨节分明血管向外突起,甚至只用眼都能捕捉到脉搏跳动时引起的微颤。这已是楚阑夕睡下的第二日,他抿紧了唇,将绸布放回水盆。
“顾师兄,粥好了。”王六尽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了这位顾师兄他腿肚子就有点儿转筋,可李岑那家伙更没出息,在外面抱着廊柱耍赖假装自己是一只树獭,反正是说什么也不肯进来了。
“多谢。”顾道接过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凉,又试了温度,这才替楚阑夕灌下去。
王六站在一旁看着这位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风清峰首席大弟子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动作,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炸了——
王六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娘,儿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会被灭口的吧?一定会被灭口的吧?!!!
顾道一勺一勺的喂完了粥,又拿过清水给楚阑夕喂下小半碗才罢手。他看向一旁的王六:“王六?”
“……在。”
“你与李岑先去休息吧,今晚这里不用你们照看了。”
王六心下尚在翻江倒海,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状态:“那阑夕师兄这边……”
“这里今夜有我看顾,你们无须担心了。”
王六出门时走路都是用飘的。
“李师兄,你知道……”王六忍不住对李岑道。
“……知道啥?”
“……没,顾师兄说今晚不用我们守夜了,顾师兄要亲自看顾楚师兄。”
“哦哦,这样啊,顾师兄可真是个好人。”
“……”
王六突然森森的觉得,前几天觉得李岑看起来很靠谱的那个自己,脑子里装的大约不是脑浆,是早饭喝进去的王掌灶的招牌荠菜蛋花汤。
——没错就是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