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寒折耳,掩窗闭户——笥阳生替,子时即刻——”
楚阑夕的半透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沿着苑道移动。客苑在黎府西边,而后宅则是在黎府南面。同上一次无意识的离魂不同,这一次楚阑夕需要自行穿越整个黎府达到黎荟荌的小院。黎府是当真大得很,桃李桑梓,水榭亭台,当真是一步一景。每隔约莫十五步的距离便有一处石灯,执剑的居风弟子轮流在在府中巡夜,楚阑夕小心翼翼地避开一种弟子穿过庭院。灯火尚算明亮,是以也不至于看不清路,诸多景致反而在朦胧的灯火下别有一番韵味。
【有言‘灯下看美人’,】楚阑夕道,【想不到这‘灯下看景’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几年前我曾仗剑负琴,偕三五好友夜游屠束溪,就在这芪川城城郊。其时仲夏,夜间多有流萤,逆溪势而上,也是一景。】
楚阑夕想象了一下那景色,不由得有些心驰神往,遗憾道:【只可惜现下是暮秋,再有几日就要入冬了,这流萤怕是看不到了。】
楚字突然笑了起来:【我当年来时也曾感叹若是能在暮秋时节来便好了,那年正是伯音会的轮年,我若能在暮秋来恰可以凑这一个热闹。然当时与人有约,是以只在芪川停了半月,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终于不曾再来,便也成了在下心头一份憾事。不过这一遭怕是托阑夕兄的福分可以了却这桩心事,也不知是在下与阑夕兄有缘还是同这伯音会有缘。】
【那岂不是正好。若非楚某人不善饮酒,理当为楚字兄夙愿得偿浮一大白。】楚阑夕也笑道。
二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便已到了一座掩映在红枫中的院落前。楚阑夕在院门前站定,抬手,敲门——
——手从门上穿过去了……
楚阑夕:“……咳咳。”尴尬收手。
楚字:【……看得出来阑夕兄是做惯了正人君子的。】
神特喵正人君子……半夜访问姑娘家小院的正人君子可还行……
楚阑夕老脸一红,抬步穿过门板进了院子,进去前楚阑夕还模糊地认出门板上刻着一对门神。
楚阑夕:【门上刻着门神,那我为什么还能进来?】
楚字:【门上那二位你可认识?】
楚阑夕:【似乎……是神荼和郁垒?】
楚字:【是这二位,不过人家的名字叫‘神荼(音神书)’、‘郁垒(音玉律)’,换你,人家把你名字都叫错了你会给人家办事?】
楚阑夕:【……】
——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
好有道理的样子。
楚阑夕:【不说这个,一会儿要见的那位黎小姐有Yin阳眼,她可会发现你?】
楚字:【这点不必担心,阑夕兄能与在下交流只是赊花令认主的缘故,我只是一抹执念,并没有实体。】
正房还亮着灯,隐隐有瑟声传来,楚阑夕仔细分辨了一下,却发现是《胡笳十八拍》的曲调。女子的声音和着凄苦的曲调在夜色中随着枫叶盘旋而下:
“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离乱,
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我生之初国家尚在安定,
可我生之后国家误入衰亡。
苍天不仁,降下战乱流离。
大地不仁,令我生不逢时。)
……
……
……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
将我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
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故乡,
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
(戎羯逼迫我嫁作夷人妇,
令我远行离开家。
云层层叠叠,归途渺渺,
异乡的风疾飞千里只带来尘沙。
我无日无夜不在思念我的故乡,
这苟且偷生的日子呀,
尘世诸生莫过我最凄苦。)
《胡笳十八拍》乃是东汉才女蔡文姬所作,却不知被谁改编作了瑟曲。少了几分琴的雅正庄严,添了一分瑟的萧疏傲骨,却仍是令人防不胜防的催人泪下。
楚阑夕站在房门前,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了。他蓦地想起《道行纪》中黎荟荌的下场——
顾道等人击杀孟浮生时她已经死了,尸身被挂上枫树,血淋漓而下,恰较枫叶更红。孟浮生用利刃剥去了她的脸皮,黏在泥胎制成的头颅上,穿了红绦系在尸身足踝,吊在那里像一个诡异的惊叹号。顾道等人历练失败,更有不少人因此生了心魔。
楚阑夕有一瞬间怀疑,就算自己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世界,自己是否还能再把这个故事写下去。文档中寥寥几行文字,键盘上轻轻几下的敲击,便注定了另一世界中一条鲜活生命的凋零。
——纸面和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