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髻的影子立在屋顶,遥遥地望天际。远处一只纸鹤划破重重雾霭而来,倏尔就到了眼前。影子默立,伸出食指在纸鹤喙子上轻轻一点。
纸鹤蓦地化作了漫天闪烁着荧光的古拙文字,没入了那人眉心。
冰冷的夜风吹鼓起影子的衣衫,影子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法笺,不紧不慢地折作一只的纸鹤:
“弟子谢过渠尊长。”
纸鹤轻啸一声,乘风而去。
远山遥遥传来几声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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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免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
旁边小厮利落地将柜中的衣物挑拣出一套合时宜的出来,侍候着黎铮穿戴。黎铮唱得正在兴头上,任小厮将他胸前的衣襟打理平展,“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蜇,泣寒蜇、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黎铮唱罢最后一句刷拉一抖袖子,和着唱腔面上露出一副似忧似喜的表情,只可惜他今日穿得是件窄袖,无形中少了几分意气,配上那副枯黄的面皮显得有些可笑。
小厮:“管事的脸色看是不大好,小人知管事挂心小姐,只是也当注意些自己的身子。”
“唉,怎能不挂心……”黎铮似是想说什么,然而不过是起了个头话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噎了回去:
“黎大管事好兴致。”
小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不由得有些恼怒,猛抬头看却见面前立了一书生氅的青年人,面皮白净五官温润,袖手而立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不由得要出口的刻薄话就咽了回去。他愣了一下,才呵斥道:“你是何人?怎未经传报就进来了?可知这是谁的院子?”
却见那青年微微一笑,却也不恼,道:“在下是方侠客门下弟子的下人,见过黎管事。”
黎铮:“哦,我记得你。你是叫楚阑夕的那一位?”
楚阑夕:“黎管事好记性。”
黎铮:“你怎么进来的?”
小厮在一旁小声提醒道:“管事您忘了,昨晚您将看护您院子的府丁全调去守小姐的院子了。”
“哦,是我忘了。你可有什么事?”
“楚某来代我家几位主子请教今日黎小姐身边随侍的情形。几位主子有些安排想请黎管事商议。”
“可,容我更衣洗漱,你先去罢。”
小厮捧着物器小声嘟囔道:“好浓的桂花香。”
那青年一揖到地,方转身,背后黎铮却忽然发问:“北苑的景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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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道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早先那扇被他一脚踹坏了,这一扇还是请示了黎府主人黎去微后重新修上的。顾道原本还以为修上需要不少时辰,结果黎府上竟有自养的木匠,着实令顾道一行刚下山的“山巴佬”吃惊不已,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黎府主母家中是行伍出身,其人也不知传承了父母哪方的血脉,天生一身不俗的力气,脾气又直……
(——于是你懂。)
顾道定了定神,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丢出去,将手中拎的尚腾着热气的食篮放在案上,思忖着如何能劝住自家师叔今日留在黎府上,那伯音会上毕竟人多眼杂,不安全的很。不过也心知自家师叔表面看一副温和性子,实则最是执拗,顾道不由得一阵阵的头疼起来。
要是……
——算了,先叫师叔起来吃饭才是正理。
顾道熟练地将手中的盘碗排摆开,三荤三素一汤,倘若楚阑夕看见定然会惊讶于顾道对自己偏好的了解程度。
——但此时楚阑夕人并不在屋内。
“啪——”
顾道迅速地查看了屋内所有可以容纳下一个人的地方,又冲进院子里查看,待发现确实没有青年的身影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忍不住扶住了身旁的门框,五指硬生生在上面的抓出了五个个深浅不一的指痕。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时半刻,也或许短短几息,顾道便强自镇定了下来,转身回屋查看。
他先伸手试了下桌上自己带来的尚完好的食盒,发现还是烫手的温度,随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去探榻上。触手冰凉,榻上的软衬一丝褶皱也无。倒是盛装废物的陶缸里丢弃了一团缠绕的乱七八糟的布条,底下压着几丝长长的黑发,床头矮几上还有一只喝空的三才杯——顾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楚师叔自己离开的。
他应当是起榻后一丝不苟地折好了被子,整理好了枕头和软衬,随后略从容地更衣、洗漱、束冠,甚至独自更换了缠指的布条,随后匆匆喝下了一杯冷茶便离开了。
顾道瞥了一眼放小食的窗几,靠左前面的一个位置上,有一圈并不明显地油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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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的风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