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出奇的不很冷,满城的乞儿好歹是熬过来了。已经开春,蹲在街角的小乞丐却还是瑟瑟发抖的裹紧了身上不知从哪搜罗来、又从哪捡来草绳扎成一卷,自制成勉强能蔽体的那件御寒衣物。这时有人走过,随手丢了小乞丐和旁边的另一个乞丐一人一枚铜板,小乞丐弯腰低头的说“大爷好人好报”的时候,十分隐晦而又艳羡的看了一眼旁边“同行”的那只叮当作响的破碗,随后抓起自己面前的草帽便冲向斜对角面食摊子。
“两张胡饼。”小乞丐很有自觉的站远了一些,免得妨碍到人家生意,低头没去看摊主脸上的神情。热乎乎的胡饼揣进怀里小乞丐又开始狂奔——他人小体弱,受欺负总是情理之中的。
跑,得跑快点,不然今儿又只能饿肚子了。
身后果不其然又人尾随,小乞丐仗着人小灵活绕着巷子溜着人就开始兜圈子,一边跑一边拼命的把饼子往嘴里塞。饼子**点,他好歹嚼了嚼就囫囵吞了下去,只觉得嗓子都尝出了血腥味。他又把一块塞进了嘴里,跑得直喘粗气的喉咙叫这么一噎,险些背过气去,一个不留神就结结实实地脸朝下砸在了地上。眼看着身后声近了,小乞丐咬了咬牙,把手里剩下的多半张饼子甩了出去,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咬牙朝前跑。身后传来叫骂声,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好歹脚步声是没有了。小乞丐却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停,一路磕磕绊绊地穿墙过巷,估摸着身后人肯定追不上了方才扶住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血痰,然后长长地“嘶”了一声——刚才没注意,适才摔那一下竟是门牙把嘴唇垫破了。
他把身上松了一点的草绳地绳扣解开重新紧了紧,就算这么玩命地跑都没松开抓住那件“衣服”的手——昨个儿新编的讨饭用的草帽子倒是丢了,不过再做一个也就是了。他又检查了一下,膝盖青了一大片,两只手手掌都擦破了点皮,火辣辣地疼,好在并不很碍事——起码今日肚子里有食了。这么想着,小乞丐放松了一点,溜溜达达朝城外的破庙走去。
小乞丐天生不懂得神鬼为何物,那破庙在乱葬岗边林子后头,又四面漏风,故而难得没人跟他抢。前儿下过雨,小乞丐把神像前不知道盛什么的糟木头槽拖了出来积了一点雨水,好歹算是还有一口水喝。小乞丐正这么想着,弯腰从放在破围墙根底下的木槽拘了一捧水喝,突然就觉得不对——水足足少了一指头那么深!
小乞丐出离愤怒地抹了一把脸,三转两转也没看见什么能当杀器使的玩意,就又出门往倒了的墙边拾了半块青砖在手里掂了掂,这才杀回来。
这和饼子被抢不一样,饼子被抢走顶多就是少吃两口,再甚者顶天也就是饿肚子。而住处被抢不一样。小乞丐心里清楚,眼下天气还很冷,这种时候被赶出去就只有冻死一条路可走。
——他输不起。
只要能把对方打跑,哪怕只是吓唬跑,拖上几天天回暖了都好,自己就不用冻死了……小乞丐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从支撑摇摇欲坠的破门框的木桩子旁边蹭进去,随后呆住了。
——庙里没有臆想中抢底盘的恶霸,只有一个看起来把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跪在那个掉漆掉得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神像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小乞丐万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座鼻子都要掉干净了的神像还有本事履行本职工作——住进来这么久只把这木胎泥塑当作替自己挡风的荫蔽的一部分,还曾咒骂过这东西的三扁四不圆——冬天连风都挡不严实,要它何用?
可现在看着那女孩脸上肃穆的神情,小乞丐不由得有些瑟缩,手里的砖块不知怎的又往身后藏了藏。
听见脚步声,那女孩子转过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毫无防备地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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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道、赵秉烛二人沉浸在梦浮生的记忆里的时候,楚阑夕正端坐在那一片布料前,双目微闭双手结印,屏息凝神竭力维系着这一方面小世界的回溯。
故人锦乃是忆魄编制成的布匹,而人心是为人五脏之一,六xue之灵,那蛇妖的内丹又是梦浮生的心脏所化,自然能抽出些忆魄出来。故人锦本就是主要用做留影某些珍贵的记忆,留待自己珍藏亦或是警戒后人,半点假也做不得。楚阑夕本身早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有些话却不能说得太清楚了,否则解释不清楚的就是他了——他楚阑夕敢说出一句“这个世界是本书而且是我写的”下一秒就得给人当神经病看起来。看那几位“师兄”的样子,被丢出去应当是不大可能,召集医峰弟子长老来个“专家会诊”却着实像是方某人做得出的事。
想到这,楚阑夕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闭嘴,必须得闭嘴。
故人锦内几乎自成一方小世界,而赊花令主所能感受到的情绪的程度完全取决于进入故人锦的一瞬间其人对赊花令主的说防备程度——譬如赵秉烛,被推得这一下也不知触发了这孩子什么恐怖的联想,这孩子和自己的联系都快淡得消失了。
楚阑夕感受着浅得几乎觉察不出的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