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小孩,差点被人害死,然后被人救了。”顾道轻声说,“那个孩子许多年前叫白鹿,现在也叫这个名字,您记起我了吗?”
——砰,砰,砰,砰,砰。
顾道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跳响得像擂鼓,在这间空荡荡的屋里响的要命。
“我是为了师叔才拜上的居风宗。”顾道笑了一下,袖子底下的指尖悄悄的哆嗦着,“我想报恩,我对师叔没有恶意,所以,请您……”
“请您,接纳我,不要防备我。”
——这一次我记住了,我真的记住了。我不会再忘记一次了。
顾道看着青年的眼睛,认真地、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双眼睛里曾经深深敛在骨血里的书卷气与温柔如今毫不掩饰地外露,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另一层盔甲。
顾道在心底默默地数着心跳,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青年伸手轻柔地揉揉他的头,再答上一个漫不经心的“乖”——这也就说明师叔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作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话,不过没关系,还有的是时间,自己会——
他茫然的余光看见青年好看的薄唇微微歙动,吐出了一个音节。
“弟子知道师叔不相信,不过弟子会努力证明……”
顾道背书一般机械地念着早就打好的腹稿,突然意识到不对。
……等等,刚才师叔说的是……“好”……吗?
“没有不信啊。”
顾道偷偷打量着楚阑夕,悄悄地数着青年的小动作——抿唇代表紧张,单手负后,一只手从袖内抓住袖子是认真……
——所以……
他是真的信了。
顾道呆了两秒,随后这个风清峰一向守礼自持端方雅正的首席大弟子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标准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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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三,静明之日,静的是心,明的是道,道论清谈,全修真界的大日子。
现今修仙界门派的排名乃是从千年前那一场妖王之劫各门出力的论功行赏排下来的,而静明之日的轮值也由修仙界中最具威望的六大门派轮流主持,而这一年恰落在居风宗的头上。
虽说山中无岁月,清极不知寒,然修仙之人寿命的长度与无聊程度往往是成正比的。跨筑基便有百年寿元,更休说修为更高深之人——在这冗长的一生中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着实不算什么,是以谁也不会好意思再同凡人一般一年摆一次生辰宴,是以消遣就着实少得可怜了。
修者修心,却也非是把整个儿心性扒下来回炉重造成一个无悲无喜,于是在这等情形下这静明之日一年一度的拌嘴也就的确很有必要了——至于论道,不说言者,听者觉得有道理自然会参悟,觉得没道理也不过当作是听了个笑话,明年依旧唇枪舌剑。
楚阑夕带着顾道远远地站在松荫下,望着山门处来往不息的人群,孟洛同安漠尘在山门口迎着。白衣负剑的是淮山剑派,烟色广袖的是若虚谷,鹤枝簪的是小尘道,光头着僧衣的是大衍寺弟子……楚阑夕回忆着《道行纪》中的相关描述,问道:
“怎不见文圣宫弟子?”
顾道答:“文圣宫较其他门派近些,昨夜便到了。”
人群中少了文圣宫的圣人氅着实是很显眼的一件事,但楚阑夕问及文圣宫却并非因为这个。
——算算剧情,那位连师妹应当出场了。
“我这里左右也无事,倒是你孟师叔、安师叔那边怕是忙不过来了,你且去下面帮忙招呼下诸位道友,一会儿你我丘谷再碰头也就是了。”
“可是……”
“快去。”
“是。”
………………
“木师姐,这就是居风宗啊。”挽百合髻的娇俏少女眉眼弯弯,凑在旁边女子的耳边小声道。
“嗯。”回答她的不是被她咬耳朵的女子,而是旁边另一面女子。仔细看去,这人竟和那位被唤作“木师姐”的女子容貌、神态殊无二致,竟是一对孪生姐妹。而那位百合髻少女旁的女子此刻毫无违和地用同她孪生姐妹相同的声音与语调接着道:“此地并非文圣宫,休要放肆。”
“我知道了还不行吗。”百合髻女子扁扁嘴,“你们好无聊哦。”
应声的女子名叫木离落,百合髻少女旁边的那一位名叫木扶疏,百合髻少女则是名叫连若迟,乃是文圣宫宫主的掌上明珠。既是宫主之女,又是小师妹,连若迟自然是从小就被捧在心尖掌心地宠着,虽因着文圣宫以文入道,讲求明书至理,通读百家的连若迟没被宠成个娇纵的纨绔,小姑娘家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总是有的。
连若迟长这么许多年第一次离开文圣宫,来到一片新的天地,新鲜感自然是不必说,围着她的两位师姐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木氏两姐妹都不是话多的人,奉行能动手决不多说半字。往日连若迟说上几句倘没人理她,自然也就不说了。今日不同,今日小姑娘的兴奋感开了闸——而且目测关不上了,只能等它自己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