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道在走神。
他虚拢着五指,活似那下垂的指尖能从那一片半生不死的衣摆里咂么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温度。
“文圣宫连若迟,见过顾道友。”
顾道被从魂游天外中唤醒,放空的瞳仁中聚起了一点焦距。他微蹙了眉,好半晌没能攒够哪怕仅够兑换一个皮笑rou不笑的表情的心气儿,索性十足实事求是地没有理会连若迟,只向木氏姐妹和那被他临时抓来替他通传的记名弟子一一颔首,便风一样地转身大步离去。
“这人……这人怎么回事啊?”
连若迟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被一贯奉行“君子动手不动口”的木扶疏毫不留情地掐了一把,含着一泡眼泪愤愤地闭上了嘴。然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某些时候总是有用不完的Jing力——这即使对于楚阑夕来说也是一个未解之谜,很快连若迟就对着那引路弟子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那些穿黑色道袍的弟子呢?黑色道袍是什么意思?”
………………
同一时间。
尚蹲在两人分开的所在那棵老松树下的楚阑夕是万想不到自家男主已经亲手将未来媳妇候选人推了出去,仍十分悠游自在地蹲在树下捡了根掉落的松枝sao扰蚂蚁,另一只手里提溜着自家那过长的衣摆和头发,可以看出这是弄脏多少次才养成的危机意识——也真是难为了楚大学者还能腾出手来幼稚这一把。
当真是天赋异秉。
然而对于楚阑夕本人,直到那双白得亮瞎眼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年龄恒大于等于二十五岁的人蹲树底下祸害蚂蚁有什么不对,一种类似于“啊养大的猪就要带自己的白菜回家了”的老父亲式喜悦充斥于他的内心,虽然他本人并不太喜欢那棵白菜——不过没关系,“猪”喜欢就好。
——呸,自家的“猪”,怎么能叫猪呢。
楚大作者情绪过于投入,以至于视野里闯入一双白靴子时下意识地向后缩,结果硬件跟不上软件,差点仰过去——那只不堪其扰的蚂蚁终于逃脱了魔爪,六爪并用头也不回的扎进了不远处的草丛。
“当心。”那人搀了楚阑夕一把,楚阑夕这才避免了不得不回风外峰沐浴更衣的厄运。
楚阑夕站起身,展平了褶皱的衣摆,替自家十足难洗的毛诚心诚意地道了一句谢。
面前人一身白衣白袍,头发简单束起,一双乌金的Yin阳合剑背在背后,分外的干净利落。这是一套标准的淮山剑派剑修的装扮,不标准的大约就是他那对多情的桃花眼,右眼下正中一颗黑色的泪痣,衬着素衣墨带白面墨发无端的多出了几分水墨韵味。就见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十足艳丽的笑来:
“小夕道友,别来无恙啊。”
这一笑好看归好看,彻底把那抹楚阑夕最为欣赏的水墨美感破坏了个干净。楚阑夕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眉心许久,微蹙了眉头:
“这位道友是?”
来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淮山徐鱼微,小夕道友不认识我了?”
“抱歉,在下这厢前几日出了些岔子,前事多记不得了。楚某人不认识你,还请阁下不要叫得如此失礼为是。”楚阑夕因着徐鱼微的称呼簇起了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快到了,楚某人先行一步,徐道友自便。”
徐鱼微没有在行纠缠,只是站在树下看着青年头也不回地走远。肩头被人拍了一巴掌,有人戏谑道:“听说人醒了就风风火火地接了这差事,人在眼前你却怂了,啧啧啧。徐狐狸,我问你,你那死皮赖脸的磨人劲儿哪去了?”
徐鱼微头也不回道:“你呢,静禅大师知道他大衍寺里混进来个酒rou和尚吗?”
“阿弥陀佛,贫僧一不作恶二不怠惰,慈悲为怀赤诚一片,酒ro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施主话不要说得太难听。”
徐鱼微中肯地评价道:“赖和尚。”
“唉,这可就是施主的不是了,”那和尚叹了口气,打地上抓了一把枯黄的松针问道,“徐施主看到了什么。”
徐鱼微莫名其妙:“看到了松针,还能看到什么?”
“非也非也,施主心中杂念过多。倘使心中有佛,指间落木尽是菩提。”
这一句话很有那么几分禅意,徐鱼微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个寺里的清规犯过一多半的狗屁和尚一眼,觉得很有道理,应当等同放屁处理——于是他打算效仿他的小夕道友,头也不回地甩袖子就走。
“哎哎哎,别走呀,贫僧跟你说,把你那股子缠劲儿拿出来知道吗,被告诉我你狐狸就这么打退堂鼓了。”
“要真只消多缠缠,我也不必这般劳心劳神了。”徐鱼微轻笑了一声,“赖和尚,你没给人少做媒,这修界尘界的饭也少有你仗崖和尚没吃过的,我问你,你可知这世上有什么是磨不平的?”
“脚上的茧子。”仗崖和尚平静对道,“路走的越多,茧子也就越厚,不到死后登了极乐经了佛祖佛光的洗涤,断没有磨平的那一天。”
“还不算太白痴。”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