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风外峰。
午食本是留了徐鱼微同仗崖和尚两人一齐用的,结果这两位一连两天经了居风宗“佳肴美餐”、“龙肝凤髓”的摧残,活脱脱成了一对饿死鬼投胎的无底洞,饭食一时之间供不应求,做不抵吃。这本没什么——然而楚阑夕一回头就看见自家乖乖巧巧的师侄坐在桌旁,可怜巴巴地举着筷子却一片菜叶也夹不到——
——《规训》起居卷第一十七条曰:食,少后长先,箸聚则却,谨以恭。
(用餐时,少长筷子聚于一处,晚辈当避让以示恭谨。)
几次三番,楚阑夕终于忍无可忍,软硬兼施地把这两只请下了风外峰,并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两人离开居风宗前蹭饭的请求。
——修为高,所以吃多了不会涨肚子也不会撑死,于是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一个孩子抢吃的——你两只觉得这逻辑很棒棒哦?!?!??!!!
——顾道也是,守什么规矩,这种长辈谦让个什么劲儿,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正长身体?还想不想长高了?!?啊?!?!!!
楚阑夕摸了摸顾道毛茸茸的发顶,满腹怜爱地给自家儿(nan)子(zhu)进小灶间做好吃的去了,全然忘记了这一只也已然辟谷、吃多了也不会涨肚子和撑死——不吃也无所谓。
楚阑夕身后,一只小小的纸雀轻巧地避过了他的视线范围,灵动地扇动着翅膀,一头钻进了云影浮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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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顿悟令顾道修为上提升了一个小境界,心境也随之进益了一截,眼下只消自行调息些。青年许是忆魄尚未完全恢复,并不清楚个中细节如何,是以也未再带他凑道论会这个热闹,只带他在风外峰小筑休息。
时过正午,天气却因着季节已然很凉了,一天中也只这个时辰能在室外坐得住。庭院中拓影斑驳尽是竹叶,顾道走了出来,将一面布氅披在楚阑夕肩头。眼前一尘一叶尽收眼底是画,而眼中人眉目入画,岁月静好莫若如是。
小库房不大,却有一整面墙放满了书。小筑主人机巧心思,按类型在架子上刻了门类表头,拿取很是便宜。
顾道拿的是一本话本。他同自家师叔并肩坐下,书就随手放在了旁边。风把纸页哗啦啦地翻动,露出一角火红的枫叶。
“师叔,这是书签吗?”顾道拿起那片红叶,问道。
“嗯。”
顾道很早就发现了自家师叔的这一习惯——师叔爱看话本,但从没见哪一本他能读完。
“那师叔为何不读完?可是这书不好看?”
“……很好看。我不过是……不想读完。”
——“……只是多愁善感了一些,看不得死生别离罢了。”
原来是这样。看到一个美满的部分,一旦那话本中主人公离人重聚、花好月圆,他就会随手在书中夹一朵花叶,然后把它放在一边,束之高阁,再不理会。
那一片睫子鸦羽也似的在他脸上落下一小片Yin影,脸上是那种顾道前几日才曾见过的、沉郁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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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原来你指尖的布条,小筑里禁灵法阵,书架上的书,乃至……全都有故事。]
[这些故事你都记得……那,我的呢……]
[……是不是我也不过是,你夹在纸页间的,一朵干花。]
[——你那般心软,看不得死生别离……可不可以把你给旁人的慈悲,也分给我一点……?]
[……就一点,然后多一点……再多一点……]
[——我可以等的。]
——《密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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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我只不过是……不想读完。”楚阑夕垂下了眸子道,“我这人,多愁善感了一些,看不得死生别离。”
——看故事不喜欢看到结局,这原主许多习惯倒是同自己一模一样。
故事是别人的,他这个人却是自己的。在别人的故事里顶着别人的心情流泪,看似无喜无悲,心里却有个地方揪着,难过从腕脉一寸一寸地疼到足尖。
“……可是一个故事,纵使师叔不看也会继续发展——不等人的。”顾道轻轻道。
“……也对,”楚阑夕怔然道,“阿道倒是比我看的清楚。”
“师叔只不过是太心软了。”少年道。
“……”
“……”
“……”
为了补偿少年草草打发的午餐,楚阑夕中午特意腌了rou,打算给自家儿子烤rou吃。这个时节天黑得早,楚阑夕带着顾道在院中点着炭火,不得不挂起几盏气死风灯。
早食剩下的rou包子隔了屉子在酸笋汤上煨着,那包子有小橘子大小,包成一个个肚皮圆滚滚的胖鱼,包子皮晶莹剔透,隐隐能透过包子皮看见里面粉白的馅,煞是诱人。架上rou已培烤得流油,楚阑夕拿竹夹子把一个烤得软趴趴的橘子从火上取下来,用一根筷子在半凉的烤rou上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