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绿被那个话多嘴臭的鬼仆领到了一家客栈,其实在去的路上一开始那个鬼仆还试图跟她搭几句话,但见她一直没什么回应也就没多嘴了。
其实,放在以前,对像这样毫无恶意甚至带点讨好意味的搭话,她是决不会表现得如此冷漠傲气,但,一想到她的执念可以即将了结,她也没什么心思和人闲聊了。
那鬼仆将她领到屋中央就无声无息地退到她身后,不言语了。而在她面前,懒散地倚坐在简陋的床铺上的少女,墨发青袍,羸弱苍白,语气波澜不惊:“尽早说完吧,我好补个觉。”
空绿没想到少女这么单刀直入,一边努力轻笑出声,试图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一边走上前,跪坐在少女榻前,伸出双手往少女身上攀,娇软着嗓音道:“鬼医大人不和我聊聊价码什么的吗?”
“不用,”少女活动活动了下脖颈,用指尖拿起女鬼的手腕,一个一个往边上丢,神情动作都称不上温柔:“说出你的执念及其由来,我判定你付不付得起我的酬金。就这样。”
而在她身后的鬼仆也接上话:“你是苗人,还受这些汉人迂腐礼数的束缚吗?”
……
空绿面上笑容也微微冷了下来,默然收回双手,将脸藏了一半在手臂间,垂下眼睛,不作言语,像只栖息在南方水榭亭台一隅的灰雀。
屋内一时间极为安静。
少女没心思照顾空绿的想法,开口结束了目前这拖沓的进程:“请开始吧。”
空绿回了神,却只顾看向少女,仍旧半晌没说话。
她自听说鬼医之名后就一直等待寻觅着的人物正在眼前,然而真到了这时候,她却发现她自己充满着望不到前路也回不到过去的茫然。
少女和她的鬼仆也不再出声催促,直到空绿理顺思路,收回盯着少女的目光,将头和眼睛半低:“我生前是滇古境内苗地土司*的独女,于一天上山采药回家路上,在路边捡了个人,我看他可怜,可巧我医术初成,就拿他练了练手。帮他料理完手臂上的剑伤后,我觉着他身上其他的伤都无甚大碍了,就将他扔到代卡*竹楼前的坪里,走了。”
“只是没想到那人是沅陵陈家家主的儿子,隔了段时间到我们寨子里来,说要找那个鬓边带了对苗银双鸟流苏簪救了他一命的女孩。我觉着无聊,央着义兄随便挑个女孩替上。“
“义兄就挑了个汉人俘虏的女儿去,结果听别人说他对这个女孩很满意,我这才想起来那对双鸟簪,想着成人之美得了,就托人把那对簪子送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送簪子的那人正巧被他撞见,于是陈家以切断苗地与中原的贸易往来作威胁来逼我们寨子将我嫁出。我犯过一阵子的蠢,可后面也想通了,做了他的侧室。”
“哦,听人说他那时已经和那俘虏的女儿定亲了,不好意思退婚,就只好委屈我。过门后我没给他好脸子瞧过,他也没来我这里过过几次夜,但那女孩儿却待我不错,尽力在允许的范围里给了我权力与脸面。”
“后来——后来啊,有次冬日里闲得发慌去看雪景,我不知道怎么滑了一跤,连带着那女孩儿也绊倒,跌破了湖上薄冰......没救回来,一尸两命。头七那天,他半夜进我卧房,想一剑杀了我,我本来也做好赔命的打算,却不知道他怎么又走了。再后来,我睡了一觉……就,再也没醒过来。”
等她的余音终于散尽,那鬼仆才愕然道:“就这么完了?!”
没人理他。
少女解开本就松松垮垮的发带,捻了绺青丝在手上绕着,语调懒懒散散的:“哦,那你想怎样了结这一切?”
交谈间,空绿感觉自己仿佛也被少女的懒散给影响了,她压下心头翻涌的疲倦,淡淡答道:“问明了是不是他杀的我,是的话,再问他是否曾心悦过我——若是,就取他性命;若不是......他的右手是我救回来的,是我的东西,那我就拿回来罢。”
那鬼仆又忍不住多嘴:“你什么——”少女清咳一声打断了自家饶舌的属下:“按现在马车的脚程,后日应该就可以到沅陵了。后日,还是丑时,如何?”
空绿颔首:“可以。”
少女伸了个懒腰:“好了,我先抽你一半的灵力做定金。”
此言一出,空绿虽然不在乎这些,却也有些不虞:“什么?”
少女终于下了床,踩着鞋帮踢踢踏踏地走到她面前,语气漠然:“规矩如此。”
“自然,你知道的,我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或者说,是唯一更恰当。”
少女又抬头瞥了她一眼,即使比空绿矮上不少,但空绿依然感觉少女是在俯视她。
“——我开的价码已经很公道了。”
送走空绿,谢玉玑忍不住感慨:“我还以为这人多大的血海深仇呢?就——”
解棠关了Yin阳眼,脱了外袍:“你没经历过,就没资格评判。”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拿谢玉玑举例子——解语说了,这样显得很没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