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天子此番征战滇古,乃是御驾亲征,攻下了耒阳城后,就暂时在滇古皇宫里住着,休整士气顺带收买民心,活儿少得很;而且大晋满朝文武没有跟过来,连早朝都不用上了,真是清闲至极。
但不是说这样就没有烦心事了,这天韦九嶷尚在藏书阁里翻拣古籍,他的宫殿监督领事龚公公就递了本折子过来,是要求皇帝给滇古殉国的太子太傅左阿理一个处理方案。
左阿理此人,乃是滇古清流中的一根顶梁柱,素有德才兼备刚正不阿之称,美名远播到大晋都有不少他的拥趸,而据韦九嶷所知,左阿理的同僚好友对其的评价——是天真无邪。
呃......
说实在的,天真无邪这种词,按常理是与一个年逾半百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头儿,是连边都擦不上的,但你不可否认,即使左太傅年轻时是满腔热血,乃至烘出了满脸痘,经历了官场这口锅一顿猛火爆炒,再泼水冷藏,几番沉浮下来,左太傅满脸痘熬成了满脸褶,一腔热血居然还没凉,依旧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依旧不收贿赂不送红包,依旧相信法律尊敬将士,依旧——宁折不弯宁死不屈。
所以说像这种人很难料理的,丧仪若是不办或是办小了,显得没气量,说大晋泱泱大国连个死人都容不下;办大了,就显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气儿了都这么麻烦,幸好不是个有气儿的,不然更麻烦。
但皇帝这个位子坐久了,拿捏这些事还是有些分寸的,韦九嶷将书码好,喊了龚公公进来,告诉他的老仆宣叶翰林预备拟旨,他等会儿过去。
说完话,他又把那折子看了一遍,那上书的人多半也是那左阿理的拥趸,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敬仰与可惜,还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请求——看韦九嶷能不能尽量多给左阿理一些哀荣,韦九嶷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心想:当皇帝还不如当个穷酸清流来的得民心。
刚想到这,窗棂子就呼啦啦一阵响,韦九嶷看了眼晃荡着发出刺耳吱嘎声的两扇窗户门,也没多想,放下手中的折子,支着桌面就站了起来,结果当他再次抬起头,吱嘎声却已经停住了——
有人抓住了那两扇年老失修的木板子。
青袍黑靴,乌发白肤,沁血墨瞳,昨日见过的那个江湖骗子正伸直了手搭在一扇窗户门上,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而另一扇窗户门则由一团灰烟压着,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原因,这次的烟气凝成的人形明显Jing细了很多,有眉毛有眼的,看着居然还挺面善。
韦九嶷也懒得跟这位明显无视所谓尊卑的大爷计较,只是重新坐下:“明明能以真面目示人,怎么昨日就要藏个严严实实?”
解棠反手把那扇窗户关上,那团灰烟也同时行动,两扇窗户门挡住了投在她身上的太阳光,而靠窗那边的门又没打开,直接导致了两人一明一暗的处境,割离对立的感觉十分清晰。
她没过来,端端正正地站好了,垂着眉眼,温温和和的模样,声音却像在嚼着冰块,又冷又脆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凉:“因为我并不想和皇后娘娘谈生意。”
一旁的谢玉玑看见坐在官帽椅上衣裳华贵气色却有些萎靡的男人听完这话就笑了,当然,笑容里不免讥讽之意:“你一介草民,想跟寡人做生意?先不管你能不能给得起,你知道寡人想要什么吗?”
解棠依旧是那副模样那个腔调:“的确,我不知道您心之所向,但我知道您的鞋里有沙。”
韦九嶷皱眉:“沙?”
“不错,就是沙。”解棠拢起手来,“我能力不足,只能帮您取出很小的一粒,不过要知道再小的沙砾,一不留神滚到足下,踩着了,可还是有些硌人的。”
韦九嶷笑容依旧在脸上,眉头却不在意般地舒展开来,语气淡淡的:“那你想要的报酬是怎样的?”
“就是那粒沙砾。”解棠答道。
韦九嶷反问:“仅仅是一粒沙砾?!”
解棠镇定地强调:“仅仅是一粒沙砾。”
“好了,不打哑谜了,”韦九嶷身体前倾,用手支着脸颊,这个动作居然使他这个已经不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有了一丝孩子气,“青天白日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解棠颔首:“可以。”她眼神一转,咬字清晰:“我要贵妃娘娘扣留的那具尸体。”
韦九嶷有点惊讶的样子:“那你怎么不和方贵妃谈这笔生意?还有,你可是真的懂起死回生之术?”
“第一,皇后娘娘想要的是沈沉重回人世陪在她身边来抚慰她那颗可能早就被狗叼走的良心,而我要的,就是沈沉。”解棠从容道:“第二,您请放心,世上并无这种术法,我拿沈沉来不过是想要只绝对安全的看门狗。”
“——一只安安稳稳待在家里不会乱跑的狗。”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韦九嶷又预感即使自己问了,解棠也不会答,他只得沉声反诘道:“你的保证寡人无法相信,而且就算这粒沙砾会给寡人带来不适,又哪里有脱下鞋子将柔软的脚心示于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来得危险呢?”
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