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百川在刺史府陪刺史下了几天棋,也没摸清他到底是敌是友,只发现刺史十分的穷。
家中一应器物全都是旧的,粗糙家具上深深的磨痕一看就是经年累月使用所致,连模样端正的仆婢都不足一掌之数,最多的倒是从营中调来的护卫。
家中下人少,护卫们粗手笨脚,老光棍刺史就少不得亲自洒扫庭院缝补衣物。区百川住了几天闲得发慌,又不忍心看老人清早起来颤巍巍扫院子,从随身行李里拿出件机巧,改了改送给他。
那是件最简单的机巧,除了能把落叶扫成一堆,什么用也没有。老刺史却乐得合不拢嘴,连带着对他和季羽嘉的戒心都放下了一些,准他们带着侍卫出去走动。
区百川换上外衣出门时,老刺史还蹲在屋檐下,笑呵呵地看那半人高的机巧推着落叶到处转,像看到什么滑稽戏似的。
陪伴他同行的官吏见状解释道:“刺史年纪大了,这几日宵衣旰食地布兵布防,腿脚的老毛病也都发作了。您这件机巧简直是雪中送炭。”
区百川脸一红:“别这么说,区区一件机巧而已。若我能造机甲,才是真正能为刺史分忧。”
“您别妄自菲薄。说实话,看到刺史高兴,我们也对您感激不尽。”
区百川又瞄了一眼刺史的背影:“看来他确实深受你们的爱戴,是个勤俭爱民的好人。那么我能让他开心开心,也算没有白学巧术。”
说话间几人离开了刺史府,往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走去。赣江自豫章城正中流过,两岸尽是画楼酒家,是豫章城中最风流快活的去处。官吏将联通两岸的半月长桥指给他看:“今日是重阳佳节,两岸本该有灯市,桥上也该有刺史大人请的倡优表演杂戏,让百姓取乐。可惜今年豫章危急,还有江湖贼寇作乱,人们都不敢出来摆摊,灯市也只好取消,连酒家的生意都没有往日红火了。”
区百川眯起眼睛:“我们到桥上走走罢。”
这座桥上能一览赣江盛景,但放眼望去,灯火阑珊,整座城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中。行人来往必经的桥上,也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匆忙赶路的人,个个愁眉不展。
官吏苦笑道:“豫章城食水将尽,百姓吃了这顿没下顿,也没人有闲心出来闲逛了。说到底,凡有战事,伤的都是百姓。”
“抱歉,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郎君说的哪里的话,论到无能为力,我等身为此城官吏,面对困境束手无策才更该汗颜。”
区百川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又问道:“那里有群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指向桥下不远处的石滩,那里有几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孩子,正挤成一团,仰着脸望着长桥。小吏道:“是住在桥下乞讨为生的孤儿罢,往年重阳节,桥上都会演杂戏,这群孩子许是在等着看戏。我去叫他们散了罢。”
区百川犹豫了一下:“不必了。”
“郎君去哪?”
“他们不知道等这戏等了多久,若是看不到,一定很失望。”区百川摸了摸怀里的刀具,“让百姓能尽情欢笑,也是为官者的责任罢?我做不了别的,唯独这件事,我想试试看。”
他快步走下堤岸,问那几个孩子:“你们是在等戏么?”
乞儿中有个年纪特别小的,含着泪问道:“今天是不是不会有戏了?”
年纪较大的一个也说:“听卖烧饼的说,以后桥上再也不会有戏台了。”
其他几个孩子低声抽泣起来,年长的这个抱着他们道:“别哭了,哭也没用。”
区百川深深吸口气,斩钉截铁道:“会有的,一会戏就开台,虽然可能不会有往年那么好看就是了。在此之前,你们能不能帮我准备戏台和材料呢?”
陪同的官吏劝他不住,只好回到桥上远远看着。
他指挥几个孩子去捡来石头、树枝、草叶,树枝草叶铺成膝盖高的戏台,枯木雕成巴掌大的傀儡小人,野花和漂亮的石子就是这些傀儡优伶的衣饰。他将这些粗糙傀儡放在简陋舞台上,一一分配了角色,戴花的是杨贵妃,戴着草编帽子的是唐明皇,扭曲杨木雕成的弯腰的那个就是高力士。
因为时间仓促,这些傀儡不过是浮皮潦草的外壳,套着简易的二三齿轮,只能在机关牵引下,作些简单的弯腰、滑动的动作,这样的杨贵妃实在没什么倾城倾国的风姿,没有丝竹和鸣的长生殿也寡淡无味,但孩子们却看得眼睛发亮。
“我听坐在高楼上的舞姬姐姐说,玄宗谱过一首神仙似的曲,就是杨贵妃跳的这支么?”
“可惜没有乐师,听不到曲子呢。好想知道神仙的音乐,是怎样的声响啊。”
区百川Cao纵着“杨贵妃”转了一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凭他一人摆弄这些机关傀儡,能让它们跳起来已经很勉强,还上哪找乐师来配乐?
他嘴边的苦笑还没收回去,不远处突然传来悠扬的乐声。一只小船从桥下行经,船头坐着名披着斗篷的人,正将枚柳叶凑到唇边吹奏。
那只是不成曲牌随意吹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