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江沿岸的酒家都还挂着灯笼,只是堂中冷冷清清,连跑堂的伙计都在打盹。区百川挑了临窗的桌子,带着澧兰坐下,问道:“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兜里还有点银钱。”
澧兰垂涎三尺,看到最近的菜牌就叫道:“卤排骨。”
跑堂的却摊开手:“郎君,没有排骨。您也别瞅了,鸡鸭猪的都没了,米也没了,如今就只有赣江捞上来的杂鱼河虾。”
“可是家中的rou和粮食都耗尽了么?”官差叹了口气。
跑堂的哭丧着脸道:“可不是嘛,锅都揭不开了,市井间也没有粮食卖了,您去坊市那走一走,只有卖鱼的。如今就连鱼也没多少了,恐怕明儿个咱们就要关张大吉。”
“那你们有什么,就做什么罢。”区百川抿起嘴,从袖中摸了几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你们好不容易匀出来的口粮,我很感激,平日什么菜价,我今儿就按十倍来付。”
跑堂的挤出一个笑容:“多谢郎君。”
他很快就端出第一盘菜来,是条肥硕的鳜鱼:“后厨就这么一条好鱼,赶紧给您蒸上了,剩下的就是些杂色河鲜,炖好了就给您端来。”
区百川对他略一颔首,那边澧兰已经兴冲冲抄起筷子,夹走了鱼头。区百川及时用筷子拦住他:“你喜欢吃鱼头?”
澧兰咽了咽口水:“过年的时候会有酒家倒泔水出来,里面才有鱼头,我一年才能吃上一次呢。”
“你吃过鱼肚子的rou么?”
澧兰摇了摇头。
区百川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将鱼头抢走,反手夹了块鱼腩放进他碗里:“我师兄从来都只吃鱼肚子上这第一块rou,你替我尝尝,滋味如何?”
澧兰囫囵吞了那块rou,咂咂嘴:“太急了,没吃出来。但是比鱼头好吃多了。”他眼睛亮晶晶地投在鱼身上,“鱼是这么好吃的么?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块?”
“你随便吃,不用管我。”区百川神情复杂地望着盘子里的鱼,“小时候吃鱼,师父都把这块rou夹给师兄,我一直很嫉妒。”
没想到归海沉虹察觉了他的艳羡之情,后来桌上再有鱼,就一定是两条,一条鱼腩给谢九龄,一条鱼腩给他。但那会他已经认定师父偏心眼,对留给他的完整鱼腩视而不见,只吃鱼头鱼尾,故意抗议。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傻。他侧头看了眼狼吞虎咽的澧兰,自言自语道:“不过现在,我也是能把鱼腩留给别人吃的人了。”
他不动筷,那几位官差也没有动,其中一位望着窗外的赣江,神色复杂道:“还好有赣江,或许河产还能让豫章撑一段日子。”
“但是捕鱼劳神费力,所得也不够全城人食用,恐怕最后还是会迎来饥荒。”
区百川插口道:“赣江水产丰富么?日产几石?”
“赣江鱼虾丰美,一条渔船若是日夜捕捞,一日应该能捕获三十余斤。”官差道,“郎君是不是想,虽然豫章围城,但赣江水仍能自由流进流出。所以城中百姓可以靠鱼虾维生?”
“看来你们早就想到了?抱歉,我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刺史确实一直着人捕鱼,所得鱼虾散发给百姓,来填补食粮的短缺,只是豫章城中居民数万,若要以鱼虾维生,一日少说要消耗五百石。豫章城中找不出七百条渔船,也不可能命渔夫日夜捕捞。所以每日也就能捞上几十石,杯水车薪罢了。”
“能让我试试么?”区百川吞吞吐吐道。
官差干笑道:“郎君有什么法子么?”
“我……是个巧师。”
那官差道:“我知道,但是郎君,这种局面,一个巧师确实做不了什么啊。”
区百川方才一时热血上头说出那句话,此时被冷水一浇,心也沉了下去:“说得对。这种局面需要的是能造机甲的高阶甲师,如果我当初学了甲术……”
“师父能做到!”澧兰啪地放下筷子,插口道,“师父能让木头动起来,和神仙有什么区别?”
区百川又叹了口气:“我小时候,也是像你这样想的。但是长大了才发现,唯有甲师才是受人尊重,威风八面的。”
澧兰却反问:“师父你想要的就是威风么?”
区百川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日在靖王府的后院,归海沉虹也是这样问他的。
“你心中真正想走的路是什么?你去寻找自己的道罢,在寻到之前,不得归山。”
谢九龄说大道是平步青云,崔狻说是大杀四方,他留在神机营里,军衔也升了,敌也杀了,但迷途的无助感却从未挥去过。
一个巧师的大道,会是什么呢?
他无意识地攥紧衣袖,却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归海沉虹在阆风苑削出来的机巧蟾蜍。
这种简单的机关,带给过他无穷的欢乐。
他握紧这只蟾蜍,感觉胸口又热了起来:“就让我用巧师的方法来试试。我会让豫章城的人们,填饱肚子活下去的。”
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