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网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呼哨,清晨的赣江晨雾,被机关的轰鸣声惊散。
明明无人动作,赣江水道中却自动升起一条几里长的网笼。它自赣江水道流入城墙的入口起,一直铺设到江水流出城的出口,长而广阔,显然不是人的力量所能扯动的。
更何况,网中满是鲜活的鱼虾,略看一眼便知远超几百条渔船所能收获的。
收网的是铺设在岸边的机关,它们将网笼拉出水面,不须经人手,飞速旋转的几百条机关支臂在称重过后,直接将足够大的鱼拣进岸边的水箱,过小的鱼苗虾米则扔回江中。
不到一刻钟,渔网上的鱼虾就被捡干净,网笼重新沉入江道。而候在水箱旁的官吏们,则开始向排着长队等待领鱼的百姓发放鱼虾。
每人一尾,能充作一日的口粮。抚养孩童的女子,可以额外多得几只虾。这机关网笼每日一网,分发完毕后经常还有剩余,就充作自愿做工修补城墙的居民们的奖励。
领到口粮,这些愁眉苦脸的豫章人也多了些笑模样。匿迹已久的街市,也重新摆了起来。
左右传说的大军始终没有打到豫章城下,日子还是要过的,买卖也自然还是要做的,顶多是糕饼茶水这类的摊子,都因食水短缺而撤去了。但用的玩的的摊子,还是沿着赣江摆满了两岸。
季羽嘉在河堤上眺望着对岸的街市,舒了口气:“没想到那个小孩还有这样的本事,总算将这座城救活了。那个谢将军可没跟我说过,一个巧师,还能有如此的能耐。”
秦俦不解道:“你很开心?”
“当然。”季羽嘉侧过头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看到人人都丰衣足食,当然会为他们高兴罢。”
秦俦也望向对面,沉默不语,半晌才轻轻开口:“我不懂,人为何会哭会笑。那是怎样的感情?”
季羽嘉心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但他不明白那未曾相见的十数年中,平阳郡主遭遇了何等变故,才变成这样的模样,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触及她的心事,只好含糊其辞道:“也许不去想为何要哭为何要笑,就能自然而然地去做这些事了罢。你不用想得太多,有人哭,不代表你也必须哭;有人笑,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得笑。我只是很喜欢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罢了。”
秦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季羽嘉忙道:“对了,既然街市重开,要不要一起到处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试探着拉起秦俦的手。后者瞥了一眼两人交拢的十指,并没甩开。
看来她还记得两人幼时的情愫,季羽嘉不由心中暗喜,拉着她融入了涌动的人流。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被拥堵的人群拦住了去路。季羽嘉仗着轻功卓越,跳到人家围墙上,才越过重重人头看清被围在中间的那个摊子。
地上摆着台一人来高的机巧,形似戏台,铺设着琉璃的台面,缀着绫罗帷幕。在台上,有两个胳膊长的机巧小人在挥着衣袖,边歌边舞,演得又是长生殿的故事。
不过眼前这台傀儡戏的Jing美程度,远远大高于那夜桥洞底下的那台,杨贵妃粉面红妆,穿着明艳宫装;唐明皇的胡子也根根分明。这些傀儡小人不是哑的了,随着他们樱桃大的嘴巴开开合合,优美的歌声不断响起;他们也不再僵硬,虽然是冰冷的死物制成,肢体摇摆起来却灵活婀娜有如活人。
从巧术问世起,傀儡戏就是市井间处处可见的把戏。但Jing美到这份上的,季羽嘉在繁华的平芜、桂城都不曾见过。
难怪路过的行人都为之驻足。豫章地处边陲,城中百姓自然没见过这样能歌善舞的傀儡歌伎。
至于那个在戏台后面摇动发机,Cao纵傀儡的,不是别人,正是区百川前几日刚收的弟子澧兰。短短几天过去,这小鬼已经能独自Cao作复杂机巧了,也不知是徒弟学得快,还是师父教得好。
一场长生殿演完,换上了新衣裳但脸蛋尚且黝黑的小乞丐走到戏台前,对围观叫好的看客作了个揖,指了指摆在前面的碗:“我们堂主说了,今儿个这台戏,不为收钱而来,只为让豫章人都乐呵乐呵。若有要打赏的,只许扔一文钱,多了咱们不能收。”
人们哄堂大笑,其中一个嗓门大的喊道:“从来没见过看杂耍不讨钱的。这是钱多了烧的,出来做善事呢?”
“我们堂主说,钱财不是他需要的,诸位看了这戏,说句‘好’字,乐上一乐,就是给他的报酬了。”澧兰扁扁嘴,“咱们也不乐意白费辛苦,但堂主说了,大伙的笑声比金银财宝贵重,他不要别的,就要这个。”
他话音未落,轰然又是一阵拍手叫好,铜钱落雨似的被扔进破碗里。好事之徒又问道:“那我们偏要给你的钱,你收是不收?”
澧兰嗤地一笑:“又收,又不收,大伙愿意给,我就不一一塞回去了。一会呀,就拿着这些个铜钱,请城中所有的孤寡老少,一同吃顿饱饭呐。”
“世上还有这样的‘善人’?莫不是作戏呢罢?”
澧兰词穷,说不出话来反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