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百川将暗门藏好,锁上流水工坊的门,匆匆向城门赶去。他从满街漫无目的地傀儡间匆匆穿过,耳边奔雷似的轰鸣一刻也不曾停歇,仰头便可看见滚滚浓烟弥漫在天际,如同骤雨之前的铅云。
但那不是乌云,他已经见过几次,那是机甲相斗的炮火。
但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浓密,这样遮天蔽日的烟。从前追随神机营和南遂打仗,双方的数千机甲鏖战一日,也不过能覆盖半边天空。
像今日这样,连一丝天光都没有遗漏,将苍穹尽数遮掩,恐怕城外有几万尊机甲交战。
他大步流星向城门的方向走去,离得越近,接连的炮声就越发震耳欲聋。他甚至感觉得到,随着豫章巍峨的城门出现在视野内,他脚下的石板路都在不断震颤,仿佛厚土咆哮,天崩地裂。
这不是错觉,他脚边流淌着的赣江掀起惊涛骇浪,浪花甚至越过了高耸的堤岸,打在长街与桥梁之上。这条养育了豫章人的母亲般的大江,好似已经被煮沸,失去了往日的慈祥宁静。
豫章城墙两侧驾着无数云梯和四台投石机,这是刺史军中的甲师备的,区百川并不了解他们运作的道理。结构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并不擅长,自然也无法制作。如果是谢九龄来到豫章,一定能几日之内造出十余台比这威力更猛的神兵。
成千上百的士兵守在城下,随时待命准备登上城墙。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坐在机甲内,但也有人只穿了并非机甲的铁甲。恐怕豫章所有在籍的士兵都披挂上阵了,不管有没有灵识,上没上过沙场。
区百川看不到城下的情况,但他看得到站在城墙上负责拉弓的机甲不时被炮火击落、或被敌方机甲打落,城下待命的兵士便及时登城补上。
是成群扑火的飞蛾。
区百川跑到城下,找到一名脸熟的校尉,后者正声嘶力竭地催促机甲登城补缺。区百川在炮火声中大声道:“让我登城,我要见刺史!”
那校尉连忙安排一台两仪甲将他接入甲士舱,运到城墙上正中间的位置。
有另一尊两仪甲正隐藏在女墙背后,一队高阶机甲簇拥在他周围,及时抵挡炮火和爬上来的敌方机甲。载着区百川的这台机甲斩裂了几台趁乱爬上墙的南郡机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凑到了这尊一动不动的两仪甲旁边。
区百川借用了机甲内的通讯发机,试着和他联系:“刺史?”
“你办完了?”过了一会,那台两仪甲里的人才发来回音。
刺史的声音更沙哑了,混杂着浓重的痰音,像是奄奄一息的病人。
区百川道:“是,您可以回头看看。”
他所在两仪甲的甲士也Cao纵着机甲转过身去。从巍峨的城墙上,能俯瞰到豫章城的全貌:车水马龙的街道、临窗劳作的人家,还有灯红酒绿的楼阁,仿佛豫章城的几万百姓都还沉浸在太平长梦中,全不知城外的战火纷飞。
而在城墙脚下,几千尊威风凛凛的机甲森然队列。那是倾尽豫章守军的机甲也凑不足的数量。
刺史咳了几声:“城中的百姓当真都迁走了?我这几日守在城墙上,偶尔回头看,见城中到处是人,还以为是有人尚未迁走。可为什么城中看起来和往日一样?你是、怎……怎么做到的?”
“是家师传授的手艺,在城中各处布上大大小小的镜幕和千岁冰墙,就能将真实存在的事物的大小、位置反射扭曲,甚至复制同一样东西的影子,这样就能用几百尊小机巧,伪造出几万居民和大量机甲的影子了。”区百川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从前我只学过如何将几幢房子隐藏起来,要伪装一整座城池,要放置几百处机关,一处不对就无法成功,真的好难啊。”
“辛苦你了,那么城中百姓,都去避难了罢?”
“是,战况如何?”
“还好,靖王并未全力攻城,只派手下副将带着两仪甲前来sao扰。我们,咳,只守不攻,倒也坚持下来了。”
区百川看向城外,城下靖王的机甲有如蚁群,密密匝匝地涌动着,不断攀上城来。有许多机甲在登城过程中就被击落,落入自己队列,旋即就被其他机甲踩踏着消失不见,就像一滴落入江河的水珠。后方携带火炮的机甲更是不断向城墙进行着攻击,豫章的城墙一次次发出悲鸣似的巨响,但仍未被撼动。
区百川的胸中一阵翻滚,恶心欲呕。他强压下不适感,问道:“并未全力以赴,已经是这般景象。如果靖王拼尽全力……”
“那么豫章转瞬间就会倾覆。”刺史说道,“所以我才叫你伪装豫章城,让靖王以为我们和豫章百姓一起困守豫章。”
“我不懂。”
“百姓的性命,会成为靖王制约我的棋子,和劝我投降的砝码。只要城中百姓还在,我顾惜他们的性命,就不敢出城迎战,只敢守城不出。那么靖王只需慢慢与我周旋,等到我们无力为继的时刻,劝我投降。到了那时,为了百姓的安危,我是不敢不从的。靖王可以兵不血刃,就攻克豫章城。”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