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时候还是中秋,没想到一转眼就九月末了。”谢九龄眯着双眼吹了一会儿夜风,突然开口。
崔狻叼着根荻草,侧头看去。他们二人坐在白江寨最高处的山坡上,将山下忙碌着筹备盛典的人群尽收眼底。谢九龄的眼睛被山下的火光映成暖金色,好似两点星子,他整个人裹在毛茸茸的裘皮里,几乎只露出了这么一双眼睛,看不出表情。
崔狻把嘴里的草吐掉:“想家了?”
“没有,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白夷的星回节都要开始了,可是神机营建立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
白夷的星回节,是在星宿北迁的夏末秋初举行,庆祝的便是一年四季更迭。在白虎夷眼中,过了星回节,便是新的一年。
话音刚落,山下就忽地升起冲天的火焰,与此同时,夜幕终于将山岭上最后一点夕阳余晖吞没,将山川大地拥入怀中。
天地之间,唯见山谷中火树银花。
人人手中都举着点燃的火把,他们围聚在山谷中的空地上雀跃舞蹈,汇聚成流动的星河;在星河的正中,便是那金红的巨大篝火,明亮炽热,仿佛是夕阳坠落在地,欲将夜色燃尽。
谢九龄被那篝火吸引住,伸出手去指向它:“小狮子,你看,这就是白夷星回节的篝火!原来真的像能冲破天际的长龙一样!”
“我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把房子烧了。”崔狻摸了摸下巴。
谢九龄哑然失笑:“面对这么壮观的景色,你就只想这个?”
崔狻哼道:“这算什么,等我一把火把南遂国都烧了,让你开开眼界。”
谢九龄还没答话,先打了个喷嚏,唧唧歪歪地抱怨:“白夷的裘皮好硬,穿在身上像针扎似的,还有一股灰尘气。”
这裘皮是向白夷族长借的。白夷民风淳朴,不似长安贵族那样奢靡享受,自然也没有甚么柔软如绢的上好皮毛,翻来翻去也都是些熊皮狼皮,粗硬腥臊。
“你这么这么多事。”崔狻瞥他一眼,“不想穿就脱了。”
“冷。”
“那你怎么不多带几件衣服?”
“我又不知道小金川这么冷。”谢九龄扬起眉,“再说了,我的衣食起居是你负责的。明明是你忘记带冬衣。”
崔狻告饶道:“对不起,我的小祖宗。我也不知道,还没入冬小金川就这么冷。你且忍一忍,我把这张图修完我们就下山,篝火旁边肯定要暖和多了。”
谢九龄不情不愿道:“我要冷死了。”
崔狻被他缠得没办法,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圈在身前:“这样不冷了罢?”
谢九龄勉为其难道:“好一些。”他垂下眼去,将崔狻手里的图打量一番,“这里画错了,这座山高一些,要多加一条线。”
“就会使唤我。”崔狻嘟囔道,“这图还不是你修机关要用的?”
谢九龄笑道:“我修机关,不是为了帮崔将军打胜仗么?还是小狮子聪明,竟然能想到这样的计策。”
崔狻被他顺毛顺得浑身舒畅,勤快地修起地图上的错:“如果不是你造出轻舟,还想出这个机关,我的计划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实行不了。”
“所以说我们两个是珠联璧合,缺一不可。”谢九龄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在纸上画了几笔,“这样画比较清楚。好了,这幅地图这样就可以了。我们下去看看星回节罢。”
“你倒是没心事,萧子深他们可还在平阳拖着南遂大军呢,咱们多留一天,萧子深就得急得掉一把头发。”
“我们急也没用,七十二寨的族长刚到了十个,想议事也不成。”谢九龄好整以暇道,“难得来小金川一趟,不如好好见识一下这大好河山。何况,何况这还是星回节呢!”
其实南郡也居住着许多白夷,年年九月末,在望鹃等南郡各城,都会彻夜庆祝星回节。所以崔狻也见过一两回星回节的盛况。他刚要嘲笑谢九龄像个深闺女儿家没见识,突然醒过味儿来。
这谢家珠郎刚记事就被送进寺庙修行,后来跟镜湖先生学艺,也是久居深山。别看是个高阶甲师,说起话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说不准都是书上看来的,没亲眼见过。
他思及此节,莫名地对谢九龄这厮生出了一丝怜惜,提议道:“星回节是要大家一起唱歌跳舞的,不如我们也一起去罢。”
谢九龄欣然应约:“不过我不会歌也不会舞,小狮子要教我才是。”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踏过盘绕山间的栈桥,等走下山坡,白夷人已经围绕着篝火跳起舞来。年长的夫妇双双站在火堆外围,吹着芦笙或是拍手打着拍子,望着被围在中间的青年们微笑。
年轻的女子和男子才是这星回节的主角,男女两列分别站在火堆两侧,手挽手踏着芦笙和鼓的拍子舞蹈。女儿家都穿着绣满艳丽花草的长裙小褂,头上戴满华丽的银饰和盛开的杜鹃花;少年们则穿着无袖的上衣和长裤,赤着脚,浑然不惧秋风的寒意,健壮的胳臂上也戴着银镯,Jing心编好的辫子里缀着彩色的石头和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