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庭芝,谢九龄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正色道:“子狩。”
崔狻以为他想说什么要紧的话,连忙站直身子,准备洗耳恭听,却听他说道:“我饿了,我们去用晚膳罢。”
“我以为你会很在意王庭芝说的话,准备了一大堆好话安慰你。”崔狻无奈道。
谢九龄微微一笑:“王相言之有理,但我亦行之有道。我和王相不同,我是不会甘于平淡庸碌的,更不可能轻易为他人的言语所动摇。”他眼波一转,笑着反问,“难不成是你被王相说服,不想再上沙场了么?”
崔狻挠了挠侧脸,咕哝道:“我和你一样,还没尝够打胜仗的滋味呢。”
谢九龄莞尔道:“那就对了。”
之前崔狻糊里糊涂地被拖到永嘉坊来,便把马匹留在了区百川的一文堂,这会儿要去东市用晚膳,没有车马,就只能迈着两条腿去。崔狻倒是没什么所谓,但谢九龄走了没一会儿,就蹲**来不肯走了。
崔狻被迫停下脚步,一眼看见他的鞋袜被雪水打shi,当下就明白这小祖宗不可能主动站起来了,只能好声好气地问:“我背你?”
谢九龄毫不客气,立刻扒到他背上。崔狻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推辞一下?”
谢九龄笑道:“推辞有何意义,就算嘴上客套几句,最后子狩还不是要背我?”
“是是是,您说得对。”崔狻无奈地拖住他,踩着越积越厚的雪往东市走去。
落了雪之后,夜风也愈发寒冽,但他竟然不觉得冷。不知是因为负重前行流汗所致,还是由于他背上趴着个热乎乎的人,身上的狐裘将他一并裹了进去。
数月前,春狩过后,在妙华观他被迫也背过谢九龄,那时他只觉劳累和不耐烦;可是现在一步步走进泥泞的雪地里,他竟然觉得背着个人比较暖和。
从镜湖山初见开始,他就是老是背着谢九龄,一直做牛做马,竟然做都习惯了。
崔狻五味杂陈地开口:“我不会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要一辈子背着你罢?等我七老八十,背不动了怎么办?”
往日里谢九龄绝不会放弃接话茬的大好机会,肯定要借机说上几句rou麻的算话,但他今日只敷衍地“唔”了一声,就不再出声了。
崔狻问道:“你还说不在意王庭芝的话?”
谢九龄“啊”了一声,忙道:“我不是在想王相,我是在想太子殿下。王相这次来,印证了我长久以来的想法。”
“什么想法?”
谢九龄轻笑道:“是对于以后该走哪条路的想法。子狩,想来你这几日应该也收到不少贺礼,我想,其中定有诚王的一份厚礼。”
“都是我哥替我清点和回礼的,我没太注意。”崔狻回想了一下,“你这么一说,獍哥好像确实提醒过我,说诚王送了口上好的障刀,问我要不要佩上。”
谢九龄好奇道:“你身上佩的还是狻猊?”
“我用这口刀用惯了,懒得换。”崔狻咂舌,“怎么,你觉得我有必要戴上给诚王看看?”
谢九龄沉yin道:“没有必要。依我所见,你只需将这口刀珍而重之地藏在家里,再回诚王一份重礼即可。诚王赠刀,无非是赏识你,顺便拉拢你。但事到如今,我们不需对其他皇子过分亲近。”
崔狻大喇喇道:“之前我姐姐也说,崔家只需要效忠太子就好,效忠储君即是效忠天家,是最不容易惹祸的选择,所以她就让祖父就应了圣人的旨意,来年要和太子成婚。”
谢九龄愣了愣,好奇道:“我竟不知崔家大娘子还有这般胆识见地。她说的不错,崔谢两家都该效忠东宫,万万不可像朝中其他大臣那般,倒向其他强势的皇子。”
“只可怜太子殿下,本就是个文弱书生,还要落进我姊姊的魔爪,以后还不知要被她搓圆搓扁。”
谢九龄却压低声音道:“朝中大臣都说太子不成器,我从来也不大关注东宫的举动,但今日看来,太子并非表现出的那样平庸无能,反倒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崔狻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太子做过什么聪明的事,只好不耻下问:“太子文治武功都没甚成就,怎么就聪明了。”
“太子行事,从来无功,但也无过,从不显山露水,这正是他明智之处。”谢九龄轻声道,“太子殿**为嫡长子,名正言顺地立为储君,他什么都不用做,日后圣人……他自然而然地可以登基为帝。既然如此,何必要同两位亲王处处争锋?落在圣人眼里,反而会令圣人以为他们争权夺利、兄弟阋墙,从而心生不快。你瞧殿下虽然什么也不做,但圣人反而处处为他铺路,你我都是东宫辅官,已然被划为太子的臣属了。”
“但是朝中许多重臣都倒向诚王、静王,这点不是太子的失误么?”
谢九龄不以为意道:“不错,两位亲王确实笼络了不少朝臣,连宫中内侍都有很多被静王收买了。那日受封,我多看了几件玩器几眼,隔日静王就差人送了一模一样的来,想来是宫中的太监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