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刺耳的狂笑声,声音甚是凄厉,像指甲抓挠粉壁。
那队率在门外报,说罗巍笑醒了。
霍霄脱了外袍,只穿了件玄色襌衣,打了个饱嗝,吩咐:“把闲杂人等都遣走。”
“是!”队率偷眼瞄了一下项冲,躬身退出了茅屋。
项冲对窗外的惨笑声听若未闻,默默地收拾碗筷。
霍霄爬起来,抖开外袍,挂到窗上,挡住缝隙钻来的寒风,对项冲道:“你先休息。”
项冲身体一僵,似是有些讶异,他望着霍霄受伤的左手,只是说:“我收拾一下就睡。”
“牛棚里很脏。”霍霄抬起右手,揉了揉项冲的头顶,像摸一只小猫儿,“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嗯。”项冲头发被揉得乱乱的,他点了点头,“小心左手。”
霍霄举起右手:“只用右手就够了。”
霍霄走了,项冲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感觉。
霍霄的手干燥而温暖,像雁阳关的春风,柔柔地拂过他的头顶。
项衡的手也很暖,但不像霍霄的手,每摸一下,便让他的心跟着颤栗一次。
很奇怪,风只要过了雁阳关,就没那么柔和了,若非遇上程蔚之乱,他们原本是约好共登雁阳关看长河落日,星河璀错的。
如今想来,项冲竟然有点儿小失落。
他意识到一个令他惊恐的事实,他开始对霍霄有指望了。
项冲端着碗筷进了庖厨,用葫芦瓢儿舀了一大桶井水,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手臂,用干丝瓜瓤儿刷锅洗碗。
两个小兵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大约是想不懂二公子的亲信怎么竟亲自干这等粗活。
庖厨后面儿就是牛棚,牛棚里的动静能清晰地传过来。
他听见牛叫声、霍霄的笑声和罗巍的求饶声。
霍霄正在肆无忌惮地宣泄着他的怒气。
“你原为一介寒士。”霍霄的声音冷得像冰,一点儿也不像和他说话时那样温和疏朗,“是我父亲不计门第,拔擢了你,赐你功名利禄,荣华富贵。”
“老国公的大恩,小人一直未忘。”罗巍的声音像断断续续的水滴子,“是程蔚……程蔚他诬陷我。”
“我根本没提程蔚,你怎么一口咬定是程蔚诬陷你?这条路是往长平去的,你想去告御状?”
“是……是丁刺史派我去长平公干的,请让我见丁刺史。”
“你要到丁刺史府做客,你的家眷也请到州牧府做做客,如何?”
“你……你竟然如此?大家都写了弹劾,你要把所有人都杀死吗?”
“杀你一个,以儆效尤,足矣。”
“你!”
跟着项冲听见“哐啷”一声,罗巍一声惨叫,似是霍霄踹了他一脚。
那队率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二公子,别和他废话,牛刀在此,宰了喂狗!”
“哎呦,又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月明星稀,士兵们都在笑,都是很快意的笑声,项冲刷锅的动作随之快了很多,像在战场上挥刀。
过了一会儿,霍霄轻飘飘地道:“去,打桶水来,给大中正洗洗身子。”
队率答:“是!”
下一刻队率就进了庖厨,看见项冲在刷锅,一脸惊诧,项冲拿丝瓜儿瓤指着灶台旁的木桶:“木桶在这儿。”
队率拿了木桶,邻出门前,扭头轻声道:“这事儿不必你做的。”
项冲道:“看着二公子的左手,他伤得很重。”
队率抿嘴一笑:“天黑,我瞧不清,回头你自己慢慢儿看。”然后便出去了。
项冲把大陶锅刷得很干净。他听见窗外罗巍还在求饶,罗巍手抓着霍霄的衣角,手指擦着那挺括的锦衣,发出“桫桫”的声音。
霍霄再一次踢倒了罗巍,恶狠狠地道:“你落井下石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很来罗巍的哀求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木桶摇晃的声音,水流涌动溅到地上的声音,还有“咕嘟咕嘟”的声音,像老牛喝水。
所有人都不笑了,外面很静谧,只有牛咩咩叫着。
项冲不用看也知道,霍霄正用他的右手把罗巍的脸按进水桶里,明天罗巍会被说成是失足落水而死。
他相信霍霄有足够的把握让丁晁寻不着错漏。
程蔚逼着所有人背叛霍霁,而霍霁对过去既往不咎,那就等同于所有人都没有背叛。
那些被罗巍拉下水的人不仅能全身而退,还欠了霍霁的恩,原先被公孙亭罗巍拿着的上疏,也可以被说成是程蔚Yin谋的产物,成了鸡肋。
程太公和陶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霍程陶三家掌管理雍州的局面也能维持下去。
混乱的雍州急需稳定,霍霁的宽仁大度是安抚人心的利器,但首犯必须付出代价。
霍霄作为霍霁的亲弟弟,做这把悬在异心者头上的刀,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