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翘是霍太夫人调教出来的人,极擅理事,隔日便把霍霄隔壁的屋子收拾妥当,屋中陈设尽皆比照国公子的规格备办,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香炉熏笼玉石屏风锦绣帷幔,一个不少,甚至比霍霄的居室布置得更为华贵。
云翘又叫了府里司衣的何姑来,给项冲量了身材尺寸。
何姑敖红了眼,六个时辰不到就赶出了两套素色圆领袍衫,一件月白,一件天青,项冲试了,都很合身。
霍霄塞给项冲两枚和田玉护身符,让他赏给何姑和云翘,项冲照着做了。
何姑笑逐颜开,连声称谢,又看了云翘一眼,目光中含着同情。
云翘却还是老气横秋的模样,恭谨告退。
送走了云翘与何姑,项冲说:“云翘姑娘心里很煎熬。”
霍霄神色一凛:“是不是下人说了什么?”
“没有人敢说什么。”项冲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是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猜的,云翘是你的小妾,可你对她很冷淡。”
“她是我的通房,母亲让她来的时候,我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霍霄做贼心虚眼神闪烁,“她不喜欢我,我也不知拿她如何办。”
项冲把另一件新衣服叠成豆腐块:“你为何让云翘姑娘来照应我了?瓜田李下,这样不妥。”
“委屈你了。”霍霄跟着他坐下,叉手沉yin:“这是母亲的好意,我暂时不好推拒,等大嫂丧期过了,再寻个机会,为云翘另择良配。”
项冲极为敏锐,瞬间察觉到,霍太夫人看出来了。
知子莫若母,霍太夫人不希望霍霄犯错,又知霍霄吃软不吃硬,表面不动声色,却安排云翘来看着霍霄,真是用心良苦。
“你不能动云翘。”项冲肃容道,“那会伤了太夫人的心。”
“不谈这个了。”霍霄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过话头,“你和公孙亭交手时,有否看出他的武功路数?”
“他的武功和羽林营教的一样。”项冲仔细回忆了一下和公孙亭交手的画面,“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招数,口音也是长平的,这个人,完全把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公孙亭。”
“令使仔细检查过。”霍霄拧眉道,“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连脸上的刺青,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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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太极殿的使者亲赴雍,来者竟是黄门令黄绰。
霍霁率领寒川郡官员名士齐齐出城迎接,黄绰在城外宣读了圣旨。
皇帝追封陶筠为县主,赐黄肠题凑棺椁。
这等身后殊荣,唯有功勋卓著的臣子可享,陶筠一介臣妇得享,为开国以来首次。
黄绰是被皇帝叫阿公的人物,据说已十年没跨出宫门,他千里迢迢来到雍州,足见皇帝对霍霁诉求的重视。
霍霁和陶铸等人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接风宴上,霍霄好奇地打量这位权倾朝野的宦官。
黄绰是皇帝身边第一得意之人,因为保养得宜,虽已年过五旬,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待人接物也极为有礼,半点儿没有骄横跋扈之感。
如果不说他是个宦官,霍霄会以为他是个儒雅谦和的文士。
淳于玉一张嘴抹了蜜似的,黄绰则使人如沐春风。
果然能得到圣心的人,都非等闲角色。
黄绰也对霍霄报以同样好奇的眼神,啧啧赞叹:“果真少年英雄,英姿勃发,很有老国公当年的风采,皇上最近常念叨,想见见你呢。”
“微臣也日夜期盼一睹天颜。”霍霄站起来,对黄绰行了个礼,很得体地说,“微臣与父亲比,还差得很远。”
黄绰抬手示意,霍霄稳稳坐下,捋袖给身边的项冲夹了块鹿rou:“别拘着。”
项冲反手给霍霄舀了勺豆腐羹:“少喝酒。”
“咱俩到底谁管谁呀?你管哥哥可真紧。”霍霄笑着揶揄,还是把豆腐羹吃了。
这里坐着的除了霍家人,要么是二品以上的官员,要么是雍州豪族宗长,要么二者兼之,项冲无疑是个例外。
这是霍家对黄绰的试探。
项冲的存在,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光明正大地和黄绰谈。
“郑国公,老奴虽是宫里的人儿,说话却不爱拐弯抹角。”黄绰和霍霁闲叙几句,转到了正题,“公孙亭六年前已死,程蔚之乱,与陛下无关,夫人和众多忠良蒙难,陛下十分痛心。”
席上诸人齐齐竖起耳朵聆听黄绰所言,并反复咀嚼每一个字。
“陛下圣明。”霍霁侧身向黄绰,“霁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昭。”
黄绰恳切地道:“郑国公,雍州是大梁西北门户,陛下将之交托你手,又岂会怀疑你?陛下已拟好诏书,由你全权负责榷马事宜。”
霍霁暗自松了口气,榷马是块油水极足的大饼,一年少说几十万贯钱的大生意。太极殿让他经手,为的是平息他的怨气。
“请黄门令通达圣听。”霍霁对黄绰一介宦官稽首叩拜,“霁必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