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不仅一声不出,连头都不点了。陈鹏举等了一会儿,自讨没趣地说:“你不想去我们高中啊?”
陈锐默默地捞出白菜,端到桌上。盘子和桌子沉重地碰撞着。兄弟两人默默地吃饭。餐桌上方的灯坏了,一直没修,在他们头顶虚弱地闪。陈鹏举看着陈锐一张一合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喉咙口越来越热,无法吞下胸口灼烧的火。他放下白菜,说:“我吃饱了。”
陈锐吃惊地看着他,随即低下头,又咬了一口白菜默默咀嚼。一年不见,他连吃饭都不敢发出声音了。饭桌上的气氛诡异得令人不安。陈鹏举放下没吃多少的馒头干,拎着书包去了自己卧室。农村自建房至少有一个好处:想盖几间房子就盖几间房子。不用像城里的宿舍,大家挤成一团。
他在白木板条桌前坐下,掏出英语卷子,想做作业,视线却反复地停留在第一道题上。
陈鹏举推开书本,到了厨房,陈锐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不开灯,在即将消失的暮色中洗碗。陈鹏举拿过一个碗,说:“你咋不叫我。”
陈锐低着头,在裤子上局促地擦手,幅度极小地做了几个手势。大概说的是“我没事”,陈鹏举洗了一个碗,放下,说:“是不是后妈被人告了,咱爸帮她出头,才被抓进局子了?
陈锐近乎仓皇地看着他,陈鹏举盯着弟弟,说:“难道不是?”
陈锐试图打手势,激动之下,另一只手沾的水飞到了陈鹏举脸上。陈鹏举本能地一躲,陈锐想伸手替他擦,伸到半路停住,眼睛久久地在陈鹏举脸上逡巡。
他的眼睛纯净而悲伤,陈鹏举不禁怀疑自己并没有说对。他想追问陈锐,在他开口之前,陈锐快步走开,脚步越来越快,听到彭的一声关门声。陈鹏举急忙追出去,站在门口,只听到他上锁的声音。
他站在薄薄的木门前,举着手犹豫很久。陈锐肯定在房间里,也知道他站在门口,但他不开门,也不出声,只是沉重地呼吸着。陈鹏举发现自己的呼吸也沉重,在鼻间轧轧地滚动着,或者是愤怒,或者是悲伤。
他在门上试探性地敲了一下,门没开。陈锐把自己关在一扇门后,像他平时爱做的那样。
或许今天不是一个讨论后妈的好时候。
或许这件事并不是后妈的原因。
——
第二天,陈锐早早起来收拾书包去上学,反倒是陈鹏举无处可去。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做了包子上锅蒸了,也离开了家,想去村干部家问个清楚。
村干部家已恢复了平静,门没关紧,从门缝里看到一群鸡走来走去。陈鹏举看了一会儿,心想,狗日的,鸡都比他家多。
身后有声音,他及时回头,躲起来。片刻后走过两个老太太,兴奋地聊着天。从她们眉飞色舞的吐沫星子里,后妈的放浪形骸毒入骨髓。只听了几句,陈鹏举就想把耳朵捂起来。但他不能捂。他呆呆地听着。在村民的嘴里,这件事肯定变了样,只是不知道变形的程度是多少。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后妈偷人,被他爸抓了。而且偷的还不是一般人。
老太太的声音渐渐远去,陈鹏举盯着篱笆上的缝隙。树皮没有铲净,剩了一小块,青苔从树皮的缝隙里长出来。绿色和流言一样无处不在。他还记得最后一次看见后妈的样子。她洗了澡,却没及时换衣服,而是裸着身子坐在床上梳头发,长长头发披散下来成了第二件衣服,比她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合身。
后妈不紧不慢地举起手,风姿绰约地梳着头发,朝门口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陈鹏举惊觉自己在盯着她看,立刻缩到门后。他听到后妈嗤嗤地笑,大概是笑他没见过女人的胴体。
跟女人无关。
鸡在小院子里咯咯哒地跑,乱转,啄他的衣角和手。陈鹏举一惊,转过身,听见院子里有个人问:“干什么的?”
大概是在篱笆的缝隙里看到他动了,陈鹏举推开门,自建房门口站着个长辫子姑娘,下巴扬起,带点倔强地看着他。
陈鹏举稍微一愣,立刻认出来这是初中同学王春桃。她上完高中就嫁到隔壁村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王春桃看到他,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看着地面。春月的影子横亘在他们中间。仿佛还是披散着长发、娇慵无限的样子。
陈鹏举无端尴尬,说:“你咋在家。”
王春桃玩弄着大辫子,说:“嗯……不舒服。”
陈鹏举迟钝地意识到,受害者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村支书的小女儿同样被裹挟其中。
他好像听到王春桃问他话,回过神,正好听见一句“你没去上学”,遂回答:“恩,听说家里有事。我就回来了。”
有什么事,也不必多说。
鸡在他们脚下走动。王春桃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妈进镇里医院了。”
陈鹏举问:“咋了。”
王春桃说:“气的。”她放下大辫子,说:“你来干啥。”
陈鹏举张开嘴——无端感到尴尬——说:“我打听打听呗。”
王春桃黝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