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家又起了小小的涟漪。原来是村支书回来给他儿子取东西,说是乡镇卫生所治不好他儿子的病,得转院去市里,而陈老实和朱春月还是没有消息。就算陈鹏举不懂法,也觉得这两人被羁押的时间长了些。派出所又不是宾馆,总不能这两个人没完没了地住下去。
这件事来龙去脉非常清楚,一直不出结果,那就是中间有人作梗,出了问题。
陈鹏举自己掰着手指想,十有八九是村支书家动了手脚。至于什么手脚,他不知该跟谁去打听。站在河边跟村里大妈说话,断不可能;王春桃是不可能再去问,他拉不下脸去道歉,这女人也不能轻易原谅他;陈锐指望不上,弟弟比他还小,又不会说话,就连后妈怎么进去的都说不清。
大约只有大学生老师能打听到消息。
陈鹏举到厨房里随便找点东西吃。墙角的蜂窝煤只剩下浅浅的一小堆,他还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买。之前村里嚷嚷着煤改气,管道都接好了,但是陈老实不知怎地硬是不同意,又或者村支书有意勒索,管道接到他家门口,就没了下文。陈鹏举估摸着村支书是要钱,而陈老实犟着不给,宁可自己去镇上买蜂窝煤。现在整个村里只有他家没有通天然气,也没买煤气罐,全靠陈老实去镇上买煤。
蜂窝煤也就算了,秸秆是最要命的,一烧起来,屋里像被烟熏了的老鼠洞,每个人都在咳嗽。灶台上永远有一层薄薄的煤灰,家里也总有一层擦不干净的灰。
陈鹏举抹过灶台边缘。在大学这半年,他的指甲缝里干干净净,回家这么几天,指甲缝里就进了一层黑泥。陈锐脸上也总有一点灰尘痕迹,不挨打的时候也是灰头土脸,总低着头,偶尔一抬眼睛,显得畏畏缩缩。
有一说一,让朱春月这么个穷讲究的美女,天天弯着腰,挽着头发,往灶坑里塞煤炭塞秸秆,而别人家做饭只需要轻轻一拧,确实不公平。也难怪她这山望着那山高,总想跟有钱人家牵扯不清。
陈鹏举费力地擦了灶台,反复洗了手,开始和面。上次大学生老师带了巧克力,他不带点东西回去,不太懂礼貌。而他家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总不能去楼上翻两个朱春月的湖绿肚兜。想来想去,只有包子还算凑合,做多了还能给弟弟当午饭吃。
和好面,在等面发起来的时候,陈鹏举叮叮咣咣地剁馅,擀面,抟好包子,一个一个摆上蒸屉;水早已翻滚着,迷蒙的蒸汽渐渐从蒸屉上方升起,包子特有的香味从蒸屉里透出来。
闻到味道,猪在猪圈里哼哼地顶着栏杆。鸡在满地走,寻找能吃的东西。陈鹏举瞧着窗外,鸡的头一伸一伸,沿着墙根寻觅食物,心想,说了好几次,爹终究没搭这个鸡窝,到了冬天,又要冻死几只小鸡。不如趁着天气还暖,他出去找点破木头板子,再上各家要点化肥袋子,把鸡窝给钉好。
不想还好,一想了这事,农村的事此起彼伏地冒上来。院子该扫了,衣服该洗了,粮食垛子得翻,庄稼得照管;自从陈老实出了事,好几天没人去田里,不知道地里的庄稼成了什么样。而他自己的卷子还没做,落下的课也没补。有一门课快要考期末了,而他现在连书都没翻开。
一夜之间,陈鹏举成了全家的顶梁柱。他甩一甩头,把乱七八糟的事都扔在脑后。包子要一个一个做,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来,所谓活在当下,不是城里人最喜欢的说法吗。
——
大学生老师去食堂吃饭了。陈鹏举拎着包子堵在她寝室门口,自己也觉得尴尬,只好尽量地眺望着Cao场。Cao场边有些生锈的单双杠架子,下面长出了高到小腿的大草;Cao场边堆着一些红砖,之前说要扩建厕所,不知什么原因停工不动。砖块在雨里淋了一夏,又冻了一冬,已然裂缝酥脆。格桑花从砖缝里姹紫嫣红地开出来。
这就是他度过高中三年的地方。
陈鹏举想着他的大学。他们学校只有省里最好大学的一半大,一栋教学楼,一栋图书馆,一栋食堂,加上宿舍,就没了。然而再简陋的大学也比乡镇高中Jing美,他们的Cao场是红绿相间的胶皮跑道,旁边的看台是水泥的,全校的人都能坐在里面。
“啊?!”
陈鹏举转过头,大学生老师站在不远处,非常惊愕地看着他。陈鹏举朝她点点头,把包子递过去。她惊疑地低头看着包子,说:“这是什么?”
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陈鹏举忽然不敢说实话,含糊地回答:“给你的。”
大学生老师又看一眼包子,伸手接过,犹豫片刻,指着寝室,说:“啊,你……要进来坐坐吗?”
在走进去之前,陈鹏举短暂地猜想过,房间是不是粉红色草莓味的;走进之后,他的猜想迅速破碎。只是一间比较干净的宿舍。靠墙放着床和衣柜,房间中间就是桌子。比较好的是空气里有清香味,单人单间,有独立卫生间。
大学生老师请他在桌边坐了,忙忙乎乎地烧水,又找出两个马克杯。陈鹏举瞧着她往杯子里放了两个茶包,又徐徐注入热水,说:“不用忙乎了,我也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