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今夜破了例。他在郭学友的住处待到了晚上九点。现在那里也同样是路小宇的住处。
阳阳陷在最一开始郭学友躺过的那个布艺沙发上打滚,他每晚在九点半叫方南拎上床去睡觉,长久养成的生物钟,让他到了时间就有点迷迷瞪瞪的。
而郭学友坐在茶几边上,似笑非笑地剥一只橘子。
白天里搬家公司来过,几个不认识的男人搬走了屋里的很多东西,应该是林静的朋友,总之,郭学友的卧房现在是正式腾出来了,除了林静留着没有取走的碎花窗帘,布置也很简单,一只床架,一副衣柜,一张书桌,一面镜子而已。郭学友不读书,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腻在客厅,把那只玻璃茶几当成自己的小饭桌,吃点卤煮,剥几颗花生。
他的夜班从每晚的十一点半开始,他倒是不急,就是想看方南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方南怎么会做没话找话说的事,他今天下班以后过来,没有接走阳阳,而是陪着儿子在屋里玩上了许久,其实就是在等路小宇下班。
他本想着,今天应该见上那个年轻人一面。可等到最后,怎么也没有把他等回来。
“阳阳,走了。”方南站了起来,招呼儿子从沙发上下来。
方阳原本还在打呵欠,听见这句话,连忙原地一翻滚,坐起来抗议:“不嘛,爸爸,阳阳不想回酒店。”
酒店里什么都没有,冰箱里没有零食,柜子里没有玩具,爸爸一回房间就撵着他去洗澡,洗完澡了还要吹头发,他刚刚看完三集动画片,他可不想睡觉。
“听话。”方南微微一压眉角,“如果你乖,爸爸给你买你喜欢吃的奇趣蛋。”
男孩有些挣扎,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到他的求救信号,一旁的郭学友忽然“嗐!”了一声,将方阳揽过来,塞了一瓣橘子进他的嘴里,转头和方南讲:
“这么晚了,车都收班了,你怎么回去?打车?你打车还不如做我的车。一会我收拾收拾,送你们回去就是了。你再让孩子玩会儿,顺便等等我,不差这一点时间。”
方南看了儿子一眼。
“最多再玩十五分钟。”他严肃地说。
方阳从沙发上蹦了下来。
“阳阳听话!十分钟就行,爸爸可以给我买奇趣蛋吗?”
方南叹一口气。五分钟以后,他已经先行下楼,留下郭学友在楼上给阳阳穿外套、穿袜子,自己则先从小区的正门拐到临街。
他记得一个路口之隔,就有一间24小时便利店,那儿应该能买到阳阳喜欢吃的巧克力。
居民区密集的地方,与商业中心很不相同,世贸天阶正灯火热烈的时候,这儿早就回复了北方夜色里的沉寂,即便一些零星的店面还开着,路灯下却已经不见什么人。
方南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经过转角处外墙围栏的时候忽然见着一个佝偻的人影,撑着路灯的柱子,弯腰在人行道的台阶前吐得天昏地暗。
方南认出了那个人,眼一眨就已经跑了过去,架着那人的胳膊开始拍他的背。
“小宇?!”方南焦急地叫他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路小宇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他今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却几乎没有吃进去多少饭,红的白的滚落到一处,胀得他的脑袋快裂开来。
奇怪的是郑铭源并没有在酒桌上灌他,只是一直在说些让他烦心的事,说起那些只有对方知道,自己却无从得知的,有关郑铭源,有关方南,有关他们两个一起的往事。
路小宇不想听,更不愿意与一旁张士峰探究的眼神对视,他更宁愿直接拿起酒杯。
张士峰说得没错,新人培训的时候他就告诫过他们,干商务开发的,没点酒量根本不行。路小宇在这一方面缺少优势,可至少今晚,他没有彻底丢盔弃甲。
所换来的代价就是现在这幅吐得差点从里到外翻过来一遍的胃袋。
方南根本没有料想到会是这种状况,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路小宇说,现在哪儿还说的出口,只想着怎么成功把这个年轻人架到脖子上,送回楼上他自己的房间里去。
还需不需要一个人留下照顾的?郭学友要出夜班车,整间屋子里就他一个醉成这样的人,方南怎么能够放心?
正权衡着选择的方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南哥”。
跟吹过麦田里的一阵风一样,带着温柔的、眷恋的沙沙声响。
方南愣住了,低下头时,看见一对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路灯的昏黄色,和一些深的、暗的别的东西。
他已经见过一次路小宇哭泣的样子,并且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场景。奇怪的是,眼前的路小宇明明并没有要哭出来的样子,方南却觉得心头一“咯噔”,忽然有些发软起来。
路小宇终于是认出了方南,不过也不一定,或许只是在梦中,他见到了自己所以为的方南的样子。这才忽然可以毫无顾忌地,露出些任性妄为的模样。
他一把抓住了方南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