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喝醉了。他作为区域级大型集团高管级别的人物,应酬的场合从来少不了,但跟着郑铭源的时候,这位少爷的名声多少对他有些照拂的作用,酒桌上下,合作伙伴都少不得会给他留些面子,方南也许要很多年才能碰上一次,有机会喝得像现在这样醉。
他们去谈生意的地方是长安俱乐部,即便是郑铭源本人,在这样的场合,都必须喝点酒。然而他到底是主要的谈判人,有自己的身份在,剩余的礼节,自然需要方南这样的副手来帮他尽到,因此方南喝得比他要多很多。
他们在经年的并肩经营里建立了这样的默契——方南不去计较郑铭源在席间偶一为之的装傻,同时尽力集中注意将听觉规避在郑铭源同对方的谈话内容之外;而郑铭源,则老道完美地践行了自己作为商人的冷静克制,全程不去细想方南仰头倒入喉咙里的已经是第几杯酒这样的问题。
这绝对是职场之上最标准专业的做法。
觥筹交错间,郑铭源曾经状似无意地借助一只切割玻璃杯的阻挡朝方南投去一瞥。对方捎带些shi意的迷离眼色让郑铭源不能仅凭一眼就判断清楚其中的情绪。
当然,整个晚上,郑铭源唯一一次的失神也仅仅只是在那一刻了。
那一刻,他混沌的脑中过电一般闪过一个念头,到底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如此擅长将一切都公事公办的那一种人,因此即便是感情生活,也始终难得从中找到一丝温度。
公事公办不好吗?从前的郑铭源绝不会产生这样的怀疑。那种源自于Jing英阶层,刻在骨血中的恒久的从容镇静,原本是他所在的阶级所引以为豪的特质。家族会消亡,而财富不会,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可为什么现在,他反倒开始有那么一丁点,羡慕起人间的温情来,像壁炉被烤过之后留着余温的四壁,虽然空荡,却到底还是暖的。
那场酒局上,他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方南拒绝了他派人开车将他送回酒店的要求,只在路边随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
“该我完成的工作我完成了。往后就是下班时间了,郑总。”
方南对郑铭源笑笑,他的酒气上来,没察觉到自己竟然对郑铭源换上了刚加入世宏集团时对他用过的称呼。随之而来的充满回忆的熟悉感让郑铭源微愣了一下,可方南带着笑意的神色却坚定决绝,他保持着恬静的神态低头钻进后座,到离开郑铭源视线的最后一刻为止,都不曾回头分给过他一个眼神。
他一路对抗着脑袋里昏沉的醉意回到酒店,刚用门卡刷开房门,就看见方阳盖着一床薄毯子缩在床头抱着一只枕头歪倒着睡着,而在床头灯的旁边,席地坐着另外一个人,显然刚刚讲完床头故事。
路小宇轻轻合上故事书的书页,听见门锁的动静,回过头来对方南竖起一根手指头,“嘘”了一下。
方南立在门边,极迟钝地忘记了要给对方一个回应。他眼睁睁看着路小宇蹑手蹑脚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近,最终伸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体温,又凑近闻了闻自己的周身,很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你喝酒了?”
方南忘记自己给儿子下过什么样的交代。他的大脑如同生锈后停摆的机器。他已经醉得不成样子,远超过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如同一个大脑空白的人任人摆布的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维持住基本的风度,没有发疯或者失控大约是性格使然,某种程度上来说,方南的自制力也许应该归于某一种超能力的范畴。
他任凭路小宇询问了几句而没有回应之后,牵起自己的手,来到卧室外边带会客功能的另一间屋子,定定地站着,看着路小宇拉上窗帘,拉开餐桌,拿出玻璃杯倒上热水,又走回来替他解领带、脱外套。
方南被他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一侧,始终乖乖配合得像个小学生一样。直到路小宇最终从卫生间里取来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跪在沙发跟前倾身过来打算帮他擦脸的时候,方南才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小宇,已经决定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竞标了。”
他准确地叫住了路小宇的名字,他还认得人,好像并没有真的喝得那么醉的样子。
路小宇点点头,仿似这句话其中并没有包含着什么了不得的信息量。
方南忽而有些情绪的起伏,他挣扎了一下,推开路小宇企图托住自己后脑的手。
“知道竞标中最重要的一项竞争是什么吗?”他半闭着眼问。无论是语气还是说话的内容却都像是在上一台正儿八经的课。
路小宇决意今晚上顺了他的意思。他配合地接话道:“是什么?”
“是成本控制。”
方南皱眉吞咽了一口口水,将涌上喉管呼之欲出的呕吐欲生生压了下去,他攥住了路小宇拿毛巾的手,像是害怕这个人忽然转身走了,错过这一段话一样,
“你知不知道商业竞争有多残酷?熟悉游戏规则的人,在下场之前,计算的通常不是如何大赚特赚,而是怎样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