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大雪三日,天地一白,西山陷入无边死寂。
“好冷啊。”
白晞微卷的眼睫毛上堆着一层薄霜,轻轻嗫嚅,挂着血丝的薄唇皲裂,几块死皮泛着白。
他裹着浸了雪水的大氅,一身寒气,深一脚浅一脚的,好似负重前行,不知行了好久。
一直望不见前路,连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迷了路。
撞见老樵夫,实属是个意外。
老者凭空出现在前方,一动不动的,满是沟壑的脸印着的黑斑,他眉间落了一层雪,似乎已经在原地久等多时。
白晞停步,不解地问:“雪后山中应是无人,阁下莫非是山中鬼怪?”
老者见他来了,手脚毫不僵硬地放下背上的柴禾,还递过来一壶热酒,答道:“你尚且不知今朝是何年月,竟然过问老头子是否异类。”
老者Yin恻恻地看着他,一句话便戳中白晞的死xue。
白晞脸色略变,心里责怪自己,实在大意,路远不可测,一不小心竟忘了时辰。
不,不对……他忽而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咳嗽,咳得佝偻着单薄的身子,他右手微颤着从怀里掏出的gui壳和几枚铜钱。
铜钱滚落于皑皑白雪中,无声无息,白晞一惊,莫名的恐惧令他后退两步,但瞧着老樵夫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他几乎笃定地说:“你我此生无缘,永不相见,您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说完,白晞隐约听见一句“妖怪世子”,太过刺耳,他用尖利的指甲掐着手上的口子,痛得他紧咬住鲜红的唇瓣。
他蹲在雪地里,头疼欲裂,他忘了时间了。
的确,他是异类,能勘破每个人的一生,他拿着结局,自然可以预料,是否会有机缘与老叟相识。
无缘,便切断所有可能产生的联系。
而此时,一个注定不会相逢的陌路人,意外出现在你的面前……白晞咽了口水,老者拂过千里寒雪而来,只怕来者不善。
老叟捋着髭须,眼里似有悲悯,却不肯解释,反而像是在看好戏一般提醒:“小友忘了吗?你已经死了。”
死人,自然记不得时辰。
白晞猛地浑身一颤,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像是耍着皮影戏般,一幕又一幕的重现,更是令他如堕冰窟。
对了对了,他早早算到自己大限将至。
瑞雪年、上元佳节、失语的咒骂、一辆失控的马车……他瞧见不远处的断崖深不见底,漆黑一团,里面像是有着食白骨的恶鬼蛰伏着。
他以为自己行了很远,却一直在断崖边徘徊。
他的心一瞬间便提到嗓子眼,甚至清楚记得那一刻的恐慌,近乎心悸。
他想起来,他、他当时就坐在……坐在那辆失控的马车之中!
老叟看着好似痴傻的白晞,轻轻按住他颤抖的手,“明知死期,却无人救赎,眼睁睁的见着自己送死,却无力回天,实在难为你了。”
白晞的眉心有着解不开的死结,他僵硬地转头,近乎崩溃:“你全都知道!?”
既然全都知道,那为何像个看客一样?
老叟的眼角有粒泪痣,看起来慈眉善目,他瞧着犹如古井般幽深的悬崖,慢悠悠地答道:“断崖之下,非恶鬼,而是你的新生。”
白晞一怔,缓缓滑跪在地,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双生了冻疮的手,慢慢捂在温热的脖颈上,那的确是鲜活的血rou。
他猛然站起,紧紧攥住老叟的袖口,近乎迫切地问:“我想问、想问……今夕究竟是何夕?”
“今日是正月十六,”老者深深瞧了他一眼,像是在斟酌词句,“你死后的第二日。”
也是新生的第一日。
白晞提着的心陡然落下,他不发一言,只是席地而坐饮了一口温酒,那犹如鲜血的酒ye流过圆滑的下颌。
白晞忽觉落寞,扯着喑哑的嗓子问道。
“世间没有复生,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为何……是我?”
老者没有回答。
又一轮寒风裹挟着万里之外的雪而至,老叟的华发上覆了雪,褶皱更是一瞬间爬满整张脸。
老者已是风烛残年,说来也算好了大限的时辰,自然知晓出了何事。
他悄悄背过身,柔声道:“去吧,你可以寻到前路了。”
鹅毛大雪霎时铺天盖地,白晞连同老者一并消失于一片白茫茫中。
至于那最后一句话,也随之消失在风雪中。
“不出意外的话,你可以遇见他了。”
*
风雪已停,山路却还是难行,白晞顺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见一座观雪亭。
他正想歇脚,不想亭中有人,白晞心中一喜,刚想走近,便被雪亮的剑光晃了眼,吓得惊退两步。
他扫过亭边老松树,见到一名黑衣侍卫抱剑而立,对方此举不算友好,白晞碰了一鼻子灰,却并未打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