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科里和平时一样繁忙。梁钧刚送走一个病人停下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敦促着“出车了出车了”地往救护车上撵。夜晚九点钟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了高峰期的车流,救护车一路熟路轻辙地通行。这次出车的目的地是附近不远处一个老小区,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很快就到了。救护车缓慢地驶进小区的时候,有不少饭后散步的街坊邻居好奇地停下脚步准备看热闹。
病人住在六楼。一看门牌号,同车的护士姐姐就忍不住细声抱怨了起来。这里的老单位没有电梯,楼道又窄,等下要运送病人的时候,不论是用担架还是轮椅都会很不方便。
但尽管嘴上抱怨着,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楼,六楼的楼道口已经有一个年轻人抵着门在等着了。他自我介绍是病人的儿子,又简单地描述了发病的经过。他说爸爸刚才胸口痛,含了一片硝酸甘油之后不痛了,但是他和妈妈都觉得不放心,想送他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他们担心下楼梯及去医院的路上情况会恶化,于是便打了急救电话求助。
这些话已经有接线员问过并做了记录,但考虑到在电话里很多人一慌张就什么也说不清楚,所以还是问多一次比较稳妥。
进了门就看见病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自如。梁钧看了便大概心里有数,又帮他量了脉搏血压,做了简易心电图,知道不是心梗暂时没什么生命危险,便安慰了他几句,准备把病人带回医院做后续检查。
护士姐姐说得没错,今天的任务又只是纯粹来接送病人。市二院周围以老街区为主,居民平均年龄比较大,老年病人多,所以这种护送工作相对比较多。当然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跟那种一来就要争分夺秒开始抢救或是要处理血rou模糊伤口的病例比起来,这种单纯的接送任务自然是轻松得多。
但是这次梁钧却没有感到轻松。
今晚这位病人家中的格局、陈列的家具和老式的装修风格,唤起了他脑中一段不太好的记忆,让他想起了一个他努力想要忘记的地方。
刚刚给病人做心电图,在等待心电图机读取打印结果的那静默的几十秒里,他感觉到身边的空气都施来了沉重的压迫,一晃神,一阵恐慌便袭上了心头,让他有了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仿佛过去这么多年风平浪静的生活都是幻想,自己还是困在那座灰色小楼里从未逃出来过。
下楼的时候,护士姐姐关切的声音才让他有些清醒:“梁医生,今晚这么凉快,你怎么还出汗了?”
梁钧应了一句“还好吧”,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等离开了建筑、上了救护车、车辆俐落地驶出了小区,才感觉自在了些。
车厢内听不到救护车的鸣叫声,所以可以非常安静。因为按规定只允许一个家属跟车,所以只有病人的儿子陪同。一般家属都会在这个时候问很多病情方面的问题,但是他们两父子都很淡定,没什么话说。由于刚才撞邪般突然的记忆涌现,梁钧有点心烦意乱,一时没什么心情找话题跟他们攀谈。他透过车窗望着外面,只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轻声提醒他们:“前面路上有个坎儿,小心一点,会有点颠。”
司机大哥的开车技术非常高超,但是再高超也没办法克服路面崎岖不平的问题。车一路顺风地回到了医院,驶上了熟悉的救护车专用坡道,下车之后,便是熟悉的常规Cao作,入院登记,开单做检查,敲个入院记录,忙碌之中,前台的护士小娜跑来跟梁钧说:“对了,梁医生,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有个人非要挂你的号。”
梁钧随口应道:“我没那么快忙完,让他去陈医生那里吧。”
小娜说:“他非要找你,说可以等。我告诉他你出车去了,他说他晚点再回来。”
梁钧这才转过头看她:“是我的老病人吗?”
“不是,”小娜说,“系统里没有就医记录,第一次来的。问他有什么不舒服他也不说,只说要找你。”
和其他科室不同,急诊科是很少会有病人指名道姓点名要谁来看的。梁钧便问:“女病人?”
小娜摇了摇头说:“不是啊,男的,高高大大挺健康的,完全不像是有急症的样子……”
梁钧“哦”了一声,但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在医院就是什么古怪的人都能见到。
安顿完那个胸口痛的病人,梁钧才从病房区离开,准备回诊室。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到自己诊室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正低着头看手机,想来应该就是小娜说的那个在等他的新病人。
梁钧走快了几步,那人听到脚步声之后抬头望了过来,随即露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真的是你!”
他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但对梁钧来说,在看清了对方的脸之后,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惊吓。
今晚格外倒霉,先是那间让他心情变差的老房子,现在又遇到了不愿意见到的人。
眼前这个老朋友,是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的。
梁钧好不容易保持着微笑,挤出了一句话:“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