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胭朝他点点头,垂着眼眸坐进汽车,直接回公馆去。
是。司机发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
即将要转弯时,程胭隔着车玻璃往后方望去,程明远仍旧站在大门口,视线一直紧跟着车子,他微微佝偻着腰,配上那花白的头发,竟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明显是忧虑过重的缘故。
不用想,也知道父亲在忧心些什么。
三个月前,厉麟接手这座城市,在大部队进城的时候,学堂里的同学拉着她去看热闹,和一堆人挤在城门口。
厉麟当时没坐车子,自己骑着匹黑色骏马跟在最末尾,俊眉冷目,存在感极强,她出于好奇多盯了几眼,哪料到他突然侧头,也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了半分钟,一双乌沉沉的野兽一样的眼睛,当时就把她吓了一大跳,回去还做了恶梦。
结果隔了十几天,她就在程宅见到他,说是初来乍到,来给本地有头有脸的送个礼。说是送礼,实际上相当得无礼,根本不把程家的人看在眼中,举止十分放肆。
父亲请他喝茶,他嘴上说着话,眼睛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她当时心里咯噔一跳,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多久,几个商铺里开始有地痞流氓闹事不停,砸东西打人,闹了两天,就有带着荷枪实弹的兵士帮忙赶人,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本地治安,成日在商铺门口站着,吓得客人们根本不敢上门,生意一落千丈。
除了店里无人敢去,连合作的大定单都出了纰漏。
后来李莲生找到她,说他们督军请她去听戏。她惴惴不安去了,厉麟坐在戏园子的绝佳位置上,他脸是冷的,眼睛是冷的,但她却有种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觉。
他是经验老道的猎人,jian诈狡猾,冷静有耐心,布满了捕猎陷阱,而她眼见着程家一步步陷入困境,无路可选,只能咬着牙乖乖踏下去。
程小姐,到了。
程胭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停在了公馆内。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开门下车。
厉麟没有回来过的迹象,佣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很宁静。
程胭上楼回到卧室,见地上摆着两口箱子,正是厉麟给她挑的那些俗气礼物,她闲得无聊,蹲下身随意翻了翻,这一翻,脸色瞬间烧红起来。
箱子上面一层的东西倒还中规中矩,无外乎是些旗袍首饰,下头一层却全是些半透明的贴身衣裳,各式各样,布料都少得出奇,有肚兜,也有外国进来的舶来品,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物事。
下流胚子就是下流胚子,狗改不了吃屎!
程胭气恼极了,啪一声合上箱盖,将箱子推到了角落里,拿块布盖了,眼不见为净。
厉麟是凌晨五点多回来的,生龙活虎将她足足折腾到大中午,今天整个人都有些倦倦的,也无事可做,索性拉拢窗帘,缩进被子里闭眼补觉。
酣畅一觉醒来,已至黄昏,橘红色的晚霞绚丽斑斓,如火如荼晕染了大半个天空。
有女佣上来轻轻敲门,程小姐,您醒了吗?李副官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请您下去。
程胭望着天光板,情绪莫名其妙有些低落,好半晌才懒洋洋嗯了一声,知道了,让他等一下。
好的。
女佣在外头静了静,吞吞吐吐道:另外,李副官说督军让您打扮得漂亮些别丢他脸面,他丢不起那个人。
程胭怔了怔,先前的低落一扫而尽,唯余下满腔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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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车子尚未靠近喜园,已有阵阵锣鼓声传出,唱戏的人腔调厚重端庄,气势磅礴大气,如有千军万马般破开深浓夜色,将周遭天地渲染得喧嚣激昂。
外楼上的红灯笼串串点亮,形似长龙,那边的桥头上扎满了人,个个脖子伸得跟鹅一样长,恨不能将头探进楼里去,只是迫于门口有重兵把守不敢接近,都窝在不远的地方蹭听个偏声儿。
花丽唱得是老生,在台上时浓墨重彩是个俊秀儿郎,卸妆后又是一张清雅如莲的柔美模样,正是十八岁的花样芳龄,况又是个单身女郎,坐拥无数戏迷,人人都尊一声丽皇,懂戏的痴戏,不懂戏的看脸。
她轻易不开嗓,开嗓即是万人空巷,票价炒得奇高,一出《空城计》最为拿手,唱得出神入化。
程胭只在外头听了几句,心里暗赞了一声好,桥头那边也是齐齐鼓掌呐喊,声音大得能把桥头掀翻。
唯有门口站岗的兵士均板着个脸,吓得路人噤声发悚,走过时都自觉埋头加速。
程胭走进楼内,略略环视一眼,忍不住替花丽叫起屈来。
花老板独自一人在戏台上唱着,颇有曲高和寡的意思,楼下团团是人,个个都是聋子,不是喝酒划拳的,就是搂着姑娘打牌的。
厉麟也在搂着姑娘打牌的行列里,他脱了军服,一身素净白衫半扣半敞,袖子挽到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