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妈在ICU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冰箱里有饭,饿了记得吃’。可我回去打开冰箱一看,哪有什么饭啊,冰箱早就空了。
我语文作文写了怎样的立意、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有没有解出来,其实那时我早就忘了。 我只记得考试的时候我特别慌,慌得手都在抖,因为试卷太难了,我有无数道题目都不确定,计算也全都乱了。 可最后怎么却会考了这么高呢,我想不通。难道那些题目全都刚好猜对了吗?
我是从那开始见不得血的,不过这事赵知砚应该不知道。 他转来我们班已经是高一下学期的春天,那时候我早被当濒危动物似的保护起来了,当着我的面,同学们都尽量不谈“车祸”“父母”这样的字眼,课文里涉及时也被老师一带而过。
第12章 C11
……你问这是为什么?这还不好猜吗。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一定是因为赵知砚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让人砍成了个筛子,不是残废胜似残废,接下来不短的时间都得指望我在生活上对他施以援手。 受制于人了,所以只好暂时按捺住他那脾气,夸我,哄我,感谢我。
我捧着那盒冰淇淋吃不下去,慢慢地那温度浸透了我的指尖,我开始发冷。我关了电视,上床钻进被子,我妈还在隔壁通着电话:“是啊,这孩子真幸运。是她有福气……”
那场车祸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大家一起帮我保守着,谁要是不小心提起了都会被嘘声制止。 更何况赵知砚当时那么自闭,总把自己藏在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连体育课地点都不会开口问人的,又怎么会有机会知道我这个毫不相干的同学的家事。
那是我做梦都没想过的成绩,记得我爸妈高兴得都快疯了。 晚上我窝在沙发里挖着冰淇淋看电视,我妈就在卧室里给亲戚们挨个打电话,她激动得声音都是颤的,打着打着还哭起来了。
我们就这样旗鼓相当地过着,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好像谁都没多得什么好处,也没有互相亏欠。 我也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冷淡与那份各自安好的距离感,直到今天这份距离感被打破了,他在我因为晕血而发冷的时候忽然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块糖。
他望着我不说话,似乎还在为无意间引到这个话题而愧疚。我想了想,又笑说: “其实,我爸妈活着的时候对我也没多么好。他们三天两头地吵架,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我爸在外面养女人,我妈也把钱都赌光了。
我跟赵知砚结婚三年多,刚开始我们明确合作关系时,倒是也有过那么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 他感恩我救他于水火,所以对我客客气气的,每月我陪他去一趟碧秀园,晚上他就请我去附近新开的馆子吃饭,偶尔有新电影上映,他会去买两张票。
我猜赵知砚不知道,他还真就不知道。因此当他听我三言两语说完,他整个人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放下勺子:“抱歉。” 我摇摇头,低着眼继续喝汤:“没关系啊,很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再说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快忘了。”
男人,往往就是这么自私,功利,且毫无底线。
是把剩菜倒在一起炒了炒而已,他这么客气,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我含糊而心虚地说句“不客气”,抓起筷子也开始吃饭,吃着吃着我才忽然意识到,赵知砚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能对我平静和善持续这么长时间过了。
我想我也能理解他,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明确说过了,他没打算结婚,实在是老太太急了,他没法不结婚;而我是他认定的结婚最佳人选,那年我跟人分了手,回到这座城市时无牵挂也无依靠,一切都要放下,一切正要从头。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晕血的呢?好像是在我15岁那年。 这么算算,那已经是17年前的事了。
我们的婚姻就是这种情况下互相选择的产物,那么自然,他没必要也没心情对我有多大的耐心,也当然了,我并不指望也并不期待他对我有多好。
那年夏天我中考,那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一次考试,我破天荒地比平时多考了40多分,一下子就够到了市重点高中的统招线。
我嚼着一口菜,多亏那菜塞住了我的嘴巴,才没让我冷哼出声。 不过赵知砚并不知道我在心里骂他,他还在专心品尝我做的汤。他拿着勺子静静地喝着,过了一会,他问我:“你是一直都晕血吗?”
可人的幸运是守恒的,后来在去高中报道的路上,我们出了车祸。
我们融洽地共处了几个月,到后来贺老太太情绪稳定了,这人就开始卸磨杀驴了。 我记得也是那阵子他做了几个高难度的手术,发了文章,在业内的名气大了,事业开始上坡。他回家越来越晚,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也早就累得没精力再跟我客套,于是我们的沟通从那开始就止于问候,再说多就烦了。
在那个幸运的夏天,我爸妈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被卡在后车厢歪斜扭曲的铁皮里失去了知觉,直到听见救护车声音我才努力睁开眼睛,满眼都是鲜艳瑰丽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