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和“下课”的时间是傍晚四点半,小孩子们正排队吃饭。打饭的阿姨手抖了一下,不是故意的,是被吓的——队伍传来连绵起伏的惊叫声,哭喊很尖锐,随后一声斥骂:“你们在干什么?!”
新人被“欺负”一阵当做迎客礼,是孤儿院的隐秘共识。小孩子的恶意往往被认成天真不识世,大人们睁只眼闭只眼,骂骂几句就揭过了。
院长快步走过来,邬和仍不知悔改地揪着小胖子的衣领要砸人脑袋,手里的不锈钢饭盒一片湿漉漉的红。院长喊:“邬和!你把东西给我放下!”
“干什么干什么?”
把邬和带进孤儿院,是公认的错误选择。
护士看了看他,吓了一跳,又看了看院长:“这是那个?要不要联系上面?”
吊瓶里的水滴落得频率很慢,院长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数不清砰砰声。她的手缓缓伸出去,手腕和掌心一起向上。
05
他看着叶灵阳,冷涩地说:“他、哭。”
“我知道了。”院长问:“你愿意留下来陪他吗?”
邬和捏着手里的凳子,爆发出正常六岁小孩身体最深处也没有的力量,眼神像从深海两千米处打捞而起,冷得刺骨压迫。
院长点点头,想要道谢,角落里突然传来那道哑得快要不成声的嗓音:“死、吗?”
叶灵阳才四岁,小小白白的身子,脸和眼神都软乎乎的,看着就很好欺负。邬和开始学说话、认字、自理,不能经常和他在一块,叶灵阳就乖乖地趴在床上睡觉,不吵也不闹。
多亏了邬和,叶灵阳是特例。孤儿院的小朋友再也不敢欺负他,也不敢与他往来,小小的叶灵阳每天只好自己趴在书桌上画画、跑去
伸过来的不是牙齿,是冻到发裂的、属于六岁小孩骨骼的手,指尖还有被玻璃碎片扎破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小孩子掌心里应该最柔软的部分却都是粗粝的茧。
院长握住他的手:“你有名字吗?”
院长又问:“你认识他吗?”
空气一片安静,风在窗外呼呼的吹。医护人员走进来给叶灵阳换了吊瓶,摸了摸额头:“好多了。真是的,什么人啊也配当父母,大冬天的把孩子扔掉注意点换毛巾。”
男孩说:“门、口。”
冬天这么冷,院长把一张毯子小心翼翼地盖上他的身体。男孩冷森森地抬眼,她只好后退一步。
中午有工作人员进来检查,看谁没有乖乖听话午睡,一推开门,就有来不及止住的哄笑声。工作人员赶紧进去,一群孩子趴着坐着蹲着围住叶灵阳的小床,拿着画笔大喊大叫。
男孩闭上眼睛。
她生气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追着那群鸟兽状逃跑的小孩出去了。叶灵阳乖乖把毛巾挂好,又把画笔放回桌子上,晒着初春的太阳,躺回去继续睡觉。
院长朝她摇摇头,示意没什么事,等到医护人员离开,才看着男孩轻声说:“不会死的。”
院长蹲下去,平视他,慢慢说:“和他一起,照顾他,不让他死。”
“无聊,我们走!”领头那个对叶灵阳哼了一声,“小气鬼爱告状!”
“才不要你多管闲事,老巫婆!”
男孩冷然地看着她,眼底看不出情绪,或者是所有情绪都已经麻木冰封了。
“阳阳不痛。”叶灵阳懵懂地学着她,揉揉自己的脸,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和大家一起玩。”
“邬和!”
男孩的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看着她,神色不清。
她拿着湿毛巾给叶灵阳擦脸,却怎么也擦不掉,还糊成了一片更混乱的颜色。叶灵阳很听话地让她擦,她问:“阳阳痛不痛?”
欺凌也会有腻味的一天。
邬和冷冰冰地,看都不看她一眼,哐当一声,饭盒被她夺过重重扔到地上。她刚要拉开邬和,下一秒,小胖子的哭声稍微静止,然后崩溃决堤。
小孩子们听到,舒出一口气,朝她吐舌头,恶声恶气道:“对啊!我们一起玩,关你什么事!”
盯着小床,一点送过来的东西都不吃,偶尔把脸埋进碗里喝糖水,是标准兽类的舔舐姿势。
06
她厉声斥开那些大小孩,挤进去一看,叶灵阳似乎是刚睡醒,眼神茫然,白嫩嫩的脸颊被掐得一片通红,上面还用彩色笔画了各式各样的动物。
院长掖了掖叶灵阳的被角,“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有个小胖子抹着眼泪鼻涕从队伍里钻出来,捂着后脑勺憋不住地放声大哭,他后面的小女孩尖叫:“血!邬和把胖胖打出血啦!”
工作人员气得提高音量:“谁干的?!”
太冷了,太硬了,男孩尖利的指甲碰到她的皮肤:“邬、和。”
那些孩子面面相觑。
“我们来聊聊天,好吗?”院长保持着距离,“你会说话吗?”她一字一顿地,想让对方更好理解。
“谁欺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