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所及全都过于干净,阳光炫亮成苍白,让人辨不清身处日间何时。窗帘的草绿地子上满洒碎花涡旋,可惜花丛无力抵御针刺般的道道光线,苻宁被照得烦躁不堪,却无法转头去背光的那一边,更没法起身将最厚实的外层帘子扯上。
护士进来不知看了些什么,苻宁躺着只能听见她将写字写得刷刷响,他想去唤她将自己救起来,可对方似乎充耳不闻。门锁落下的声音让苻宁浑身发抖,光晕攀援腕部蜿蜒,将露出的手臂肌肤烤至微暖,由于动弹不得,他先是很清晰地愤怒起来,而后才渐渐沦落入混淆,病房里正中单躺着他一人,日头轮转,手臂上的暖意又丝丝散去,身旁窸窣动起来,软踏踏的床垫凭空陷下,直惹起苻宁战栗惊悚,他僵硬的脖子倏忽软下,斜歪到旁边,Yin凄凄的另一侧,被子缓慢蠕动着贴到下巴去。
苻宁的以双眼再也眨不下去,断掉的睫毛扎得眼球痛痒,他全当是梦,也有了伸出手去的劲,和他共枕一处的孩子突然惊声尖叫。
“我要妈妈!”那孩子同苻宁脸对脸,正哭喊不休,对他视而不见。
“夫人今晚去城里的舞会了。”苻宁只闻其声,却僵死着不能转头去见说话人的面。
孩子不听劝,仍旧喊闹:“我要妈妈和我一起睡!我害怕!”
苻宁被惊住,再度出手去碰那孩子,谁想对方被他这一下激得躲进被子。
“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快了,就快了,夫人病了那么久,现在难得好些,少爷,您也替您妈妈着想,别闹别哭,好好睡觉”
“她真的好起来了吗?”
“是的,是的,夫人好多了”
太阳像是转着轮着就遭卡住,光明不复现于他的窗口,黑黢黢的人影绕床而过,远处飘亮的一星小灯募地黑掉,苻宁终于被放开钳制,他猛然坐起,四周空荡静默,只有床边的鲜艳花瓣砸落地上时扑簌作响,花篮上还搁着表哥留给他的字笺,苻宁看不清每一个字,不慎将字笺脱手后竟再寻不着,他的心神完全被摄住,喉咙与嘴巴都因被打而肿得厉害,眼看着呼救不得,只能跌跌撞撞蹬开黑暗往门外扑。
门把扭转时尖利悲泣从四面八方刺过来,“骗子!”苻宁捂住耳朵,只管将门拉开,洪水般的死寂争相涌来。
他不会忘掉许多事情,原本他是这样认为的,可眼下连母亲的面貌也趋于模糊,那大概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天,苻宁同大多数时候一样待在滨海的大宅里——之后时日他绝少去那里了,一如既往,他与海鸟嘶鸣和浪花哀歌为伴,不过突发奇想,用水粉颜料给钢琴键上了色,母亲的世界和他的清晰分明,她懒得来管他,只在被儿子破坏性的创意惹恼时,大力刮看护女仆一巴掌。
直到那天深夜,他被颜料染满的手掌仍是红通通一片,年幼的苻宁害怕母亲回来见了生气,在床上辗转一阵,披着衣服去寻保姆,叫她用香皂给自己洗手,宅子回廊的顶拱密层层一片磷光,尽是吉丁虫的鞘翅——当时极流行的装饰风chao,虫尸们混成无法名状的颜色,紫绿金蓝交替泛闪,久之连颜色的固态也失去了,像一团气体云压在头顶,苻宁走过它们时,只觉得身上落着粘shi痒意。本来有值夜的谁在他套房的边角,可那人同他不亲,肯定会为他半夜要洗手的事唠叨半天,那宅子里有个仆妇是哑巴,也因为是哑巴很受母亲喜爱,苻宁连带着也愿意同她亲近,他垫着脚尖轻步慢行,从大宅的这头越去那头,嗡鸣声乍起,电灯就忽闪一阵,光亮将其他一切都刺下去,苻宁将红色的手掌垂在身侧,屏着气去看地板上的血迹。
苻宁被牵引着前行,血迹一团一块绵延拖拉,似乎永无尽头,面前又撞过来一股力,他这才连连后退。原来是住他隔壁病房的人死了,殡仪馆正来医院发送,儿女孙辈像逐藻鱼群,哄哄一大帮追着担架凄厉嚎啕,苻宁被推挤到不得不贴墙而立。
冯文昭坚持那么做,哪怕医生都劝他不必自找罪受。
“请您节哀。”
然后白净滑腻的托盘中,他正与盘中物照面,眼里被那像遭剥皮青蛙一般的东西填满,又shi又皱,给长剪断了头颈——没人会想着这么对青蛙,但停下心跳的胎儿却是不得不除的病灶。
进了屋他见萧澄正安稳睡着——或是说昏沉着,冯文昭遣散仆人们,自己填上更多熏香,好让气味被遮住,自从被他算计,在自个卧室里见丈夫和男仆苟合之后,便再不愿踏足原来的房间,现在这里略显小了,血腥气和消毒水味顽固肆虐,而萧澄只发出均匀的喘息,得以逃脱怪味的折磨。
“你为什么非那么做不可?”
在床边矮凳坐下,冯文昭颓然念道,因知对方必定听不见,他才敢开口。却无法再把苻宁被掌掴、殴打的惨痛全归罪到萧澄身上了,他把表弟安置在医院里,望求得一段安宁日子,可安宁哪里肯如约降临呢?家里头的亦是凄凉模样,滑出被子的手简直像是冰块,冯文昭忍住那寒凉,将萧澄的手捂住,至今他仍不敢相信那具破碎的躯体是如何从内腔中被剪断、被拽扯的,侯爵依然很年轻,也不明